卫玄琅点点头:“如何?”
“浓淡相宜。”他掏出雪白的绢帕沾沾唇边:“属下先告辞了。”
茶未凉,人已远。
***
是夜,星光澄亮。
薛雍从极度的疼痛和燥热中醒来,眼前漆黑一片,他睁大眼睛一丝光亮都寻不着,心中蓦地一阵心悸,摸起来去找水,却被一个怀抱捞起来,那人问他:“要喝水?”
“飞卿。”他身上的清凉让薛雍清醒不少,声音模糊道:“你怎么在这儿?”
卫玄琅弹指点亮油灯:“探子送情报回来,我便来了。”
其实探子还没到,不想告诉薛雍自己担心他,距离最后一次服用醉春散,已经有十多天了。
不过担心之类的话他现在还说不出来。
薛雍压抑着体内如火山要迸裂般的烦躁,淡笑:“好事还是坏事?”
卫玄琅皱眉,目光拂过他面颊,墨色眼眸泛起淡淡戾气,沉声对外头道:“请公孙公子进来。”
薛雍又是一愕:“月白在外头?”
话刚说完,公孙月白就进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光头和尚云虚,二人第一次见卫玄琅容貌,很是惊了一惊,看了几眼才转向薛雍,话却是对卫玄琅说的:“他病的不轻。”
卫玄琅撩起眼皮看了二人一眼,目光落在云虚面上:“师父先前可是说能解这毒。”
云宽看的清楚,卫玄琅眸中神色变幻,显然是担忧薛雍的病情,心中方寸已有些乱。
拂绿死后,民间和黑市上找不到毒性较低的醉春散,薛雍已经熬了大半个月没服药,体内的汞砂之毒早压抑不住,日日毒发,卫玄琅不得已只好找了看似跟随薛雍很久的公孙风,公孙风又找了云宽和尚,这不,两人就结伴过来了。
云宽小和尚露出一抹宝相庄严的笑来:“贫僧试试吧,靖安小将军请暂且出去一下。”
卫玄琅点点头,看着薛雍:“我在外面候着。”
薛雍体内的毒发作一阵,这会儿又蛰伏了,他笑道:“卫小将军还真是好诓骗。”
他还想问问云宽黑了卫玄琅多少银两,又怕一会儿吃他们两个人的亏,只好憋在肚子里,险些内伤。
卫玄琅眼中无波,一个转身就出去了。
云宽一脸起腻地看着薛雍:“没想到那修罗长的气人的好看,清言,你不亏啊。”
薛雍:“拿来。”
云宽捂紧钱袋:“什么?”
“少装蒜,他给了你多少银两?”薛雍伏在床边,脸颊烧红如冬日里的红梅。
公孙风在一旁打岔道:“清言,我和云宽可是光找药方、药材就花费了大半个月呢。”
“左右不过把宫里的方子偷了出来……”话还没说完,公孙风就拿被子蒙住了薛雍的头:“小祖宗,你只怕那修罗听不见啊。”
云宽从贴身的布袋子里掏出药瓶,一面很殷勤地端着水:“来来来,小祖宗,喝药了。”
五万两银子啊,就算让他衣不解带服侍半年也算值的。
薛雍扯住他的衣袖,眸色一深:“说,多少钱?”
云宽和他对视一眼,忽然心虚起来:“五……五千两。”
五千两。
天杀的坑啊。
卫玄琅你个锤子。
薛雍一用力甩开他,深吸一口醉春散的香气,他用了十二分的气力才遏制住揍人的冲动:“滚,别让小爷再看见你。”
云宽:“……”
你大爷。
他拉过薛雍的手腕,不由分说搭上脉,摸了一会儿连连摇头,口气倒十分像个神医:“汞砂之毒倒是慢性,要不了命,只是另一种毒来的凶猛,不能拖了。”
他说完这话,见薛雍和公孙风二人都沉默了,公孙风更是别过脸去,肩头微微发颤。
十五年前萧家遭难后,虚岁七岁的薛雍一人逃了出来,他不敢在京中停留,一路乞讨南下去投奔薛家,不料途中昏迷时被一家青楼的老鸨儿捡去,老鸨儿见他生的细致,妄图养起来日后当摇钱树,小小的孩童很倔强,就是不肯学那些服侍人的手段,一日一日的,不知道给他灌了多少风月楼里下流的毒物,那些民间的不可告人的东西,又经验累月地附在他身体里,到今天已经是不可考的了,医术再高超的大夫,也无法对症下药,只能寄希望于那些解百毒的草药,可说真的世上的药都是三分毒的,哪有什么解百毒的,一个用不好就险些要的命去,而那些毒性看似温和的,疗效就更温和了,只能保一时的命,想要彻底剜去怕是不可能的。
除非华佗再世!
公孙风揉着眉心,苦哈哈地问:“再放一次血?”
他说的放血就是用刀在胳臂或者大腿上割开一个口子,放两大碗血出来,再喝几大碗的水,暂且能压一压体内的毒,可这法子早年的时候用一用还好,这些年薛雍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弱,别说放两大碗血出来了,就是一碗,弄不好也能要他半条小命。
云宽看着他那副样子,摇摇头:“那就少放些,一碗。”
……
卫玄琅再次进来时,发现薛雍一只手垂在床边,皓白的手腕处鲜血滴答不住,他脸色微变,大步上前触摸一下床上人的呼吸,而后转身揪住公孙风的衣襟:“怎么回事?”
花了五万两银子买的药呢?
一看就是糊弄他的。
云虚往公孙风后面躲了躲,探出个笑的憨厚的圆脑袋:“靖……靖安小将军,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贫僧保证薛公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你们。”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卫玄琅的声音满含克制:“配方给我。”
算了,还是自己的人靠的住,要来配方找个随军的大夫来吧。
公孙风正愁怎么圆这个谎话,忽然间云虚面色发怔,扯住他的衣袖:“薛公子好像不行了。”
薛雍的手臂上流出来的血渐渐发黑,有些污浊的血沿着刀口慢慢流下来,溅落到了地上。
“清言。”卫玄琅声音一颤。
“卫小将军。”公孙风一下子跪地上了:“除了醉春散外,这些年来我家公子能给我家公子开药的只有宫里的魏凌,除了他没有人能救公子。”
可宫里那个能救命的魏太医,只听简承琮一人的话,旁人是无论如何也使唤不动他的。
所以,薛雍的命系在简承琮手里,他要是不点头,那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卫玄琅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眸光落在薛雍身上片刻,转身就走。
***
“要朕救他可以,不过,要将军用一样东西来交换。”御书房里萦绕着一种龙涎香的冷香气,简承琮心中火气万丈地睨着突然不带一丝声息飞落在自己眼前的俊美武将道。
宫里的侍卫真是废物,竟让一个卫玄琅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
卫玄琅眸寒如水:“陛下想要什么?”
但凡他有的。
“隐壶关调兵遣将的兵符。”一句话,默默放落。
卫玄琅身躯微不可见地一抖:“陛下,隐壶关的将士向来只戍守边关安危,不管兵符在玄琅手里还是在陛下手里,他们都会忠心卫国,死而后已,决不让外族犯我大熙朝一寸疆土。”
“飞卿啊,朕今天不想和你说这个。”简承琮的声音冷冷说下去道:“还有事吗?”
说时迟那时快,卫玄琅腰中的凤青剑已搁到了他的御案前,剑气铮鸣,寒光迫人:“陛下,臣不想坏了君臣之礼。”
简承琮突然一拂袖袍:“擅自佩剑入宫,君臣二字朕看你是压根儿就不知道怎么写的。”
御书房外已是侍卫环绕,箭簇林立,一支冷箭嗖地离开弓弦,朝卫玄琅后背心窝处呼啸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第48章
铿!
神箭手的心神终于一松的瞬间,众人都没来得及看清楚是怎么回事,那支箭已经反噬回来,一箭穿心和着神箭手的血肉落在了他身后不远处。
羽林卫见状大骇,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有人尖声大喊:“陛,陛下,卫玄琅在宫中虐杀陛下侍卫,等同弑……”
凄惨的呜咽声替代了话语,血雨轰然飞溅开来,说话的人轰然倒下去,在地上抽搐几下,死了。
没有人看清卫玄琅是怎么出手的。
余下的人个个都成了木鸡,似乎只有尘沙落地之声,隐隐可闻,吓懵了,一动也不动地伏在那里,口中哆哆嗦嗦地修罗修罗地念着,魔怔一般。
“陛下,臣只求魏太医出手救个人,没那么为难吧?”卫玄琅站在简承琮面前冷笑道。
简承琮徐徐立起,不惧不惊,冕冠上的流苏微微随风:“朕说过,要卫将军用兵符来换。”
“陛下明知道臣不肯。”卫玄琅逼近他道:“隐壶关的将士不是臣的,隐州一带本就不太平,若将士们撤回京中,哪里的百姓岂不是成了北地铁骑任意践踏的羔羊,陛下,臣不敢。”
他的萧延哥哥更不肯。
重重地哼了声,简承琮甩了甩玄色金线衮边的宽袖,凤目忽然深深地看了一眼四角的天空,大笑:“好一个靖安将军,你比朕心里还揣着百姓,哈哈哈……”
“陛下说错了。”卫玄琅墨眸盯住他,嗓音幽冷:“臣并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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