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也不能占有更多,何不趁着现在今朝有酒今朝醉呢?
天人交战一阵,薛开潮始终是静静的。他平常就话少,现在什么也不做,只有小麒麟躺在舒君腿上晃着尾巴,一副有心事的样子。静了一阵,舒君哑着嗓子叫:“主君……”
薛开潮打断了他:“今晚陪我睡吧。”
舒君一愣。
现在还在孝期内,舒君是无法想象有人还会不守孝的,何况薛开潮现在留在这里,不就是打着这个名头么?
所以好一阵愣怔,到底不愿意失去这最后的机会。他的心冷硬如铁,却在汩汩流血,他浑身发热,又觉得空气无比寒凉,直到晚上也异常沉默,一说话就前言不搭后语,只好捧着小麒麟,下意识的揉来揉去。
明天,就明天吧,再也不能等了,再也不能犹豫了,再犹豫下去,舒君都快被自己逼死了。
他已经走上绝路,又何必眷恋这最后的温暖?反正到最后也是一片狼藉。
说是一起睡,其实舒君直到上床的时候还没有明白到底是哪个意思。但看薛开潮已经率先躺下,他就明白了,也跟着躺下。
恍惚想起第一次发现薛开潮的秘密那时候,舒君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摸到龙鳞的,当时惊慌失措,现在却习惯了,即使看到薛开潮整个变成龙,舒君也不会有什么异样,甚至还挺喜欢的。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埋头在薛开潮怀里。
两人的体温都没有什么变化,舒君还是比他热好多,面对面僵硬地躺了一会,舒君把薛开潮的手按在自己胸前。
他静了好久,忽然说了一句:“明天就进四月了,可惜今年主君的生辰,也没有来得及办。”
可不是吗,都快被忘了。这些事是没完没了的。薛鸢虽然没有忘,但薛开潮也坚辞拒绝,不想操办了。
这种机会本来就少,舒君是现在忽然想起自己其实又陪着薛开潮过了一年。原本以为这种缘分是一辈子的,如今却发现其实也就短短几年。舒君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是忽然很后悔。
薛开潮安安静静由着他把自己的手按在舒君胸前,好似只要临时起意就能挖出他的心脏一样。他对生辰这种东西确实没有执念,不过舒君在乎也理所当然,见他不肯抬头,也只好由着他。
“办不办的,也没有什么意思。何况今年在长安,也实在没有心情。”
要是真的大张旗鼓的办了,那就有摄政王上任惊天动地的意思了。薛鸢倒是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仍然在外头庆祝了一下,但薛开潮自己却觉得很没有意思,根本没露面,对舒君,这当然不能算是办过了。
舒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只有在主君身边才不觉得,好像一切都是静止的,什么都不会变……”
这也是实话,薛开潮自己就不会变,身周的一切看起来自然也就坚不可摧。舒君如今强忍着不失态已经很艰难,自然也就顾不上真情流露,是否会被看出端倪了。
薛开潮反手握住他的双手:“本来就什么都不会变。”
舒君苦笑,心想到了明天就是天翻地覆了,但愿你不要变,我一个人丑陋不堪,已经够了。
他只觉得身心俱疲,偏偏安稳平静的日子只剩下这一夜,总是舍不得睡,要和薛开潮说话。说来说去,不知道怎么说到了修行和修心。舒君已经快睡过去,勉强睁着眼,不意又说到了薛鹭:“其实我以为先令主早就太上忘情,不该轻易就……”
下面的话就含糊了。
薛开潮摸摸他的肩膀,提起被子来给他盖上,也不在意他话都说不完:“他其实从未忘情,也未必是要忘情的。只要心足够坚固,不易动摇,又何必一定摒弃一切杂念?父亲他年轻的时候是随心而动,后来正因如此才一败涂地……若非如此,我又何必一定走捷径,从一开始就远离七情六欲?”
舒君困得厉害,但差不多是听明白了:“所以,只要不动摇,其实也无所谓?”
薛开潮嗯了一声,似乎有些喟叹之意:“只是不动摇,对凡夫俗子来说太难了。入心的东西越多,越容易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心境不稳,修为不稳,岂止会影响修为?甚至会危害性命,否则走火入魔四个字,又说的是什么?”
这些话舒君总觉得是意有所指,可他只能记在心里,却怎么都想不透那层浅显的意思了,只是顺着他含糊地往下问:“所以龙神也是如此么?所以主君才……”
要是清醒的时候,舒君一定说不出这种话。他一向很谨慎,不愿意直接刺探薛开潮的心事,也正因此,他说出口来薛开潮就很意外,忍不住低头看了他一眼,还是只看了个头顶。
他被刺探,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否则这种话,平白无故说出口也只是惹舒君生疑,反倒不能起什么作用了。现在舒君半睡不醒的,倒是方便,于是凑到舒君耳边,把话种进了舒君心里:“你没有猜错,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多沾染这些,可如今……也是沾染了。此番渡劫虽然艰难,却也未必没有新的生机。你不要怕,会好的。”
有些话舒君清醒的时候不能说,说了恐怕将来的计划就全部要被打乱。现在的舒君甚至也还没有过了这最残忍的一关,有些事不能说,只能做。
薛开潮能教给他的都教给他了,剩下的……看命吧。
舒君从来心事重重,平白给自己许多枷锁。这些枷锁一重一重,总有一天会要了他的命的。走杀手这条路本就是锋锐艰险,怎么经得住自己再添上许多心事?
走火入魔四个字,就是说给他听的。
薛开潮自己怕的根本就不是任何人,任何事。他怕的是最终成神那一道坎坷,雷劫。他自幼过得都清净,长成以后也是无所挂碍,如今忽然有了牵挂,自知将来这道坎不会好过,甚至都不知道能否活命。
毕竟,已经很久没有真龙存在于世了。
次日舒君起了身,就随便找了个理由,说昨天忘了没去看幽雨,所以今天还得进城一趟。
薛开潮什么都没说,让他去了。
屋前屋后竹林青青,据说是苦竹,碧影摇动,照在一身素衣的薛开潮身上。舒君并未回头,因此根本没有看到他正目送自己离去。
他也不敢回头,此生此世,都没办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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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至暗时分
舒君从房梁上倒挂下来忽然出现在薛鸢面前的时候,正是深夜。
薛鸢已经睡着了,忽然感觉到一阵刺骨寒意很快变成令人恐惧的痛,立刻惊醒了,且异常清明。
他的浑身上下都痛,却动弹不得。眼睛却还很好用,眼见面前悬着一张并不陌生的脸,还是吓都要吓死了。他想叫,却根本叫不出,徒然张着嘴哈哈喘气。
薛鸢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并非没有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时候,但半夜忽然惊醒发现面前是一张人脸,这种恐怖的事还是头一次遇到。何况他心里有鬼,认出舒君来才更惊心动魄。
他自己对薛开潮下了狠心,自然也就能够相信薛开潮也会毫不犹豫来杀自己。
无声的叫了好一阵,薛鸢仍旧不能动弹分毫,更是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舒君见他慢慢不叫了,看样子倒是冷静下来,眼中含着无限怨毒,恍然大悟的看着自己,就挂在薛鸢对面,伸手从他耳后抽出两根玉色如血的长针,在薛鸢面前一晃:“这等宝贝,家主比我见多识广,应该认识吧?”
薛鸢哑着嗓子道:“琥珀刺,竟然落在了你手里。”
这就是当初那半套琥珀刺,幽雨后来都收起来顺手带回来了。名为琥珀其实是血玉所做,也算是很稀有的法宝了,其实是舒君弄清楚了放在哪里,然后偷出来的。
薛鸢虽然修行上始终比不过兄长和侄儿,但毕竟在薛家,终究还是有自己的一两门保命的手段。只是如今浑身经脉都被封住,他想动用体内灵力是绝对做不到了。
至于其他的手段么……
书房里外看守的人都被迷晕,舒君今夜来是为了最后的了断,自然也不在乎会不会被人发现行迹。横竖只要小蛇将薛鸢一吞,没有尸体就没有太多线索,怎么能查得出是谁干的?
所以,也不妨让薛鸢做个明白鬼。
舒君就微微笑起来,目光冰冷,如同催命的鬼:“如此隆重地对待家主,家主高兴吗?你一生并不觉得有什么是自己配不上的,如今自然要你死得轰轰烈烈,比你的同党惊人许多。琥珀刺压制之下,你手无缚鸡之力,外头也没有人能够救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像不像曾经被你轻易屠戮的那些人?”
他手里那两根琥珀刺上还沾着薛鸢的血,一滴一滴浓稠地往下淌,都掉在薛鸢的被子上。
被无数根长针刺在全身要穴的感受格外渗人,薛鸢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两根针无法挪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