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君默然不语。
是啊,就连薛开潮,也不怎么在乎自己的感情。就连在乎别人的方式,也要慢慢学会。
看来现行的法殿制度被废,也是必然的。令主之家会拖后腿,令主自己也不见得完美,甚至会和当初的设想越来越远。何况这本来就和国家制度绑定在一起,如今看来十分不智。这个国家是非倾覆不可了,法殿若不是一同灭亡,就该换个作风存活。
长安城那位幼帝摇摇欲坠,眼见得令主是不会去搭救了,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各路义军到处**势力,舒君也是亲眼见过有多热闹的。他轻轻叹气:“那主君这里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只听说洛阳法殿坍塌的时候有极大的雷暴,还有人冲击法殿,只是都被轰杀……”
他一时不察,就用了从前的称呼,自己并没有发现,甚至根本都没有注意到这次再见之后他就没有这样称呼过薛开潮了,都是你啊我啊的。毕竟说话的机会也不多,注意不到。
薛开潮却是发现了的,现在见他又忽然改口,微微挑眉,看了他一眼,还是先说正事。舒君的模样虽然不像是在兴师问罪,但也须得认真对待。两人如今都默认了已经超出从前恪守的范畴许多,薛开潮自然不准备在瞒他什么,于是从头说起。
“冲击法殿和雷暴,是两件事。他们早有不服之心,我也有意放纵,都是没有用的人,又个个不安分,趁早拔除,才能天下太平。”薛开潮指尖绕着一缕舒君的头发,搂着他低声从头至尾简单的说了事实,自觉并无增删:“而雷暴,则是我的劫难。只是当时你一无所知的还有一件事,你差点就走上一条死路。”
舒君一惊:“为什么?”
薛开潮翻出回忆,才察觉出一种微妙的苦涩,好像提前摘下尚未熟透的果实,不得不承受心急的代价。他和舒君之间缘分是注定的,但感情却是强求来的。薛开潮本性并不觉得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得不到的,说一不二,反而让日后的舒君陷入两难境地。
现在都过去了,薛开潮也并不想吓到他:“你忘了?当时难道你不怕我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你已经舍生,情愿一死,难道这是很常见的心态吗?”
确实啊,一般的人不会将自己的死当做某件事应有的结局。舒君一向轻视自己的性命,何况那时候又因已经对薛开潮滋生太多不该有的深情,当然也怕他实际上知情,只是不看在眼里,几方拉扯,几番惊吓,更是宁肯死了。
反而是被赶走之后,舒君满心都只有“他不要我了”的破碎和吃惊,居然就把这些纠葛和苦痛给忘了,只剩下想要回去的执念。
当时薛开潮放纵他,也存着给他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叫他不要把自己看得那么低,更不要以为感情是自己能够压抑下去的东西,眼里除了低头看路,也抬头看看自己,别再装聋作哑就以为能够藏得住自己的心意。
是真的狠,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觉得太激烈,伤了舒君的心,不知道他哭哑了几次。
要是再来一次,薛开潮还是不能把他留在身边,但或许会更温柔。
毕竟他那时还不会温柔。
舒君往他怀里缩了一缩,搂着他的腰,闷闷道:“当时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其实我是舍不得的。”
舍不得死,也舍不得主君。他生命里出现过的好的东西和感情,几乎都是薛开潮带来。当时只以为这些都不属于自己所有,只是给自己看看罢了,不该贪心的。等到失去一切之后才豁然开朗,发现自己已经成了觊觎旁人宝物的匪贼,不知不觉就惦记上了,若是不能如愿,如此渴望也只好去偷去抢。
放下了那道自己划下的底线,舒君反而散去了眼前迷雾,愿意承认自己还是有情,也是有心的了。
薛开潮并不追问他舍不得什么,只是拉起他的手咬了一下指尖,莫名得像躺在舒君肚皮上用爪子抓自己闪着光亮长满青涩鳞片的尾巴的小麒麟,若他不是薛开潮,这语气甚至称得上含怨,但又餍足:“那就好,我毕竟还能迷得倒你。”
舒君鲜少见他近乎调笑的行为举止,虽然对自己说这比起两人这两天过的日子,可以说是什么都没做,只能算清淡微甜,但仍旧扛不住自己皮薄,立刻就红了脸,只好转移话题:“话还没有说完呢,为什么那时候我不能留下?这与主君化龙有什么妨碍吗?”
他说完,忽然觉得有些不满。就是留下又能如何?难道自己还会碍事不成?何况他已经知道六个侍女是从头跟到尾的,想薛开潮毕生最脆弱的时候大概也就是这个过程,舒君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人一旦对某个人动情,就连对方一丝一毫的时间都不想错过,何况是如此重要的场面,舒君当时不知道,现在事情过了好几个月,居然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太不公平。
要承认这个事实,其实薛开潮也有些不好开口。不为别的,只因他如今对那段本能做主的日子里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很清楚,做惯了克制冷漠的人,忽然有了强烈的渴望,且这渴望并不体面,是把喜欢的人字面意义上的生吞活剥,就有些恐怖,又有些太炽热。
可这件事终究也是绕不过去的,薛开潮不得不望着舒君的眼睛,慢,而深沉地回答:“有。你若是留下,恐怕现在已经被我吃了,那可不好。”
这话在人类耳中,自然是不好理解,舒君愣愣看着他,脑子迟缓地转了起来,虽然不肯相信,但似乎只有那个意思了。他眼睛越瞪越大:“是……是我想的那样么?为什么要吃我?”
薛开潮摸摸他的脸,发现这话题已经变得很不正经,于是也不再强求发乎情止乎礼,伸手把他拉得更近,在他耳边说:“你猜猜看?”
舒君察觉这其中的暧昧意味,轻微地发抖,不说话了。
薛开潮往下摸,轻而易举地让他抖得更厉害,干脆自己揭开谜底:“当时我哪有半分理智?若不把你吃了吞下去,怎么会放得下心?你不在我身边,尚且可能会被我追上吃掉,若是留下,现在你就融于我的血肉之中,早就合二为一了。”
舒君埋头不语,一阵一阵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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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第一次见有人(龙)能把吃人说得这么浪漫,进化了的小薛不得了啊!
第100章 如影随形
薛开潮如此解释吃不吃的问题,反而让舒君觉得即使被吃掉其实也没什么。不过他很清楚自己这想法太傻了,不该说出来,说出来恐怕今天又要说不完正事了,所以等了一会不见薛开潮得寸进尺,也就当做没听到,问:“化龙之后,就不算是人了吧?我的寿数恐怕是永远也追不上你了。”
这真是遗憾。
舒君从前固执,想要尽可能长久的陪伴在薛开潮身边,现在却好像已经看到两人终将不得不被生死分开的那一天。毕竟薛开潮如今已经完全是不应该在人间出现的生物,寿数就更和人不一样了。
薛开潮想起某一年舒君第一次问起自己的寿数,也是这种眼里含着哀婉,却若无其事只暗中下定决心的神情。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舒君的下颌,声音更低柔了:“那又如何?也不用你追。有一种办法,可以令你同享我的寿命,与我永存。”
这让舒君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方才那个吃了你我们就融为一体的说法,他默然片刻,已经猜到是什么意思,但终究要颤巍巍的问个明白:“要怎么做?”
薛开潮的答案并未出乎他的意料:“结为道侣。”
这可是舒君从没有想过的事。他一时间头晕目眩,喘不上气,好像顷刻之间被带到云端,茫然地瞪着薛开潮,用力一咬嘴唇,勉强恢复几分清明,却红了眼睛:“那我对你,又是什么人?”
薛开潮知道他这不合常理的倔强从何而来,心想着或许是舒君最勇敢的时候了,常人若是听到高不可攀的心上人要与自己结为道侣,大概惊喜之余想不到更进一步。可舒君已经知道了很多事,现在就要把两人心知肚明的都砸实了,要说出来。
他说:“你自然是我看中的道侣。”
舒君松开咬得失去血色的下唇,立刻显出一道深深的牙印,他的脸上忽然有了血色,双眼明亮如星,神情如在梦幻之中。
薛开潮叹息一声,把他抱上自己胸前,一点都不觉得他沉重,压得自己难受,摸了摸那带伤的嘴唇,亲昵而暧昧,似乎略带责备地道:“若是现在你还要说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那可就真的伤了我的心。”
他的心……
舒君一向以为他是没有心的,至少没有人的心。可龙的心更直白,更让他无法招架。
薛开潮轻轻抚着他的背,又把他往上抱了抱,舒君整个人都压在他胸前,能清楚听到低沉缓慢的心跳声。他手足无措了好一阵,才勉强聚集起力量,小声似乎承认什么错误般答:“我知道的……”
同一时间,薛开潮似乎还嫌自己说的不够明白,更直白地说:“我喜欢你。”
舒君哽咽一声,竟然不觉得自己是长久渴盼终于成真,而是被从未想过要得到的东西当头砸中,感动之余居然有许多我不值得的愧怍。舒君是知道他喜欢自己的,薛开潮本就未曾掩饰,甚至也未曾掩饰希望自己回应的执着和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