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韶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曾……为他们所用,如今我若现身更可让天下知其丑恶嘴脸,何况公子放心,我有把握全身而退。”
周兰木很出奇地没有反对,他眼神冷了几分,旋即笑道:“那你保重。”
两人之间再无话说,巳时便有侍卫抬了与人同高的竹册前来放榜,几个侍卫很费力地将竹册一册一册地展开公示,并有一个奸细嗓子的太监在一旁唱道。
“今科状元,卫斋——”
“今科探花,卫槊——”
“今科榜眼……”
“……”
早有卫氏两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喜气洋洋地上了春洲台,等待待会儿侍卫为其换衣牵马,然后风光地巡游中阳全城。卫斋与卫槊两人楚韶却也识得,正是“中阳六大害”其中的两人,此二人强抢民女、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在中阳城内外都多有恶名。
萧颐风摇了摇头道:“卫氏果然自得,太过心急了。”
士人学子隐隐已见不平之意,不知是谁愤愤不平地喊了一句:“卫氏垄断科考,让这等酒肉废物高居状元探花,国将亡矣!”
一语如巨石入水,引得春洲台下众学子纷纷响应道:“说得极是,如此下去,国将不国!”
卫斋趾高气扬地冷哼了一声,自得道:“我能中状元,自然是学识不凡,尔等未能高中,难道怪我不成?”
有人冷笑道:“哦?如此说来,便请朝廷公开考卷,给天下学子一个交代!”
“没错,公开考卷,给我们一个交代!”
人群几乎是一瞬间便乱了起来,卫斋想是心虚,未敢继续说话,灰溜溜地缩了回去。周兰木盯着春洲台,把唇角刚刚扬起的一点笑意无声地抿了下去。
春洲台放榜,来的侍卫本就不多,激昂的学子们已经破开了在春洲台下围着的侍卫,直逼春洲台上而去。卫槊和卫斋早已慌了手脚,在几个侍卫护送下想就此逃走,却被学子们包围,无法脱身。卫槊冲着正在带人抵挡的侍卫首领大吼道:“快去请……请人来!”
有几个侍卫急急而去,周兰木一语不发地拨开人群,直直往春洲台走去,楚韶在后面紧跟着他:“公子小心——”
挑头的几个学子看得周兰木径直而来,彼此使了个眼色,一个学子便趁机跃上了春洲台台阶,借势将台上今日搭起的高台推倒,四周瞬间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倒塌声。
人群有一瞬的安静,周兰木看准了这个时机,便踏上了春洲台长长的台阶,在第一段和第二段台阶之间,揽袍一跪,展开手中写了许久、最终篇幅并不长的进言书,扬声念道——
“春洲请愿,乃明德太子始之传统,今国四患多生、边疆不宁,有世族夺权,阻断科考、横征暴敛,无处安生。吾等虽为江湖人士,素与朝堂互不牵扯,仍深感其害,今……”
在领头的几个学子示意下,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楚韶扯掉了自己的斗笠,握着剑跳了上去,屈膝在周兰木另一侧跪了下来。
“是上将军楚韶!”
“小楚将军居然没死……”
“小楚将军为何站出来反对戚、卫二世家?他当初不是……”
“上将军与太子情同手足,当年之事必有误会……”
人群中讨论不断,周兰木侧着头看了跪在他身边的楚韶一眼,念进言书的声音却半分不乱,随着他铿锵有力的话语,人群再次渐渐安静了下来。
“……更统皇帝在位四年,未尝临朝,每有政令,多使摄政戚氏、卫氏二世家代行,且内宠极少,未有子嗣,迫而立外姓为摄政太子,凡此种种,戚、卫世家,其心可诛!”
念至此时,楚韶突然听得人群中一片惊呼,他回头去看,却看见披着长披风的风露放下了兜帽,正与甘洗心一同从人群外侧缓缓走进来。
周兰木却没有回头,他字正腔圆地念着进言书,口气很重,楚韶虽在他身边跪着,手却缓缓地按到了自己的剑上,随时准备起来保护他。
“国将不国,吾代风氏嫡长公主而归,遵明德太子之先统,长跪春洲台,向大印天地神灵、皇族始祖、当朝皇帝,请愿三条——”
作者有话要说:两更连发,翻页,请——
第72章 戏春洲
戚琅率先赶到,楚韶听得声音回头,不料是他亲自带人来,目光一阵锐利,刚想起身,却被周兰木一把拉住。
楚韶一愣,却看见周兰木很用力地拽着他的胳膊,冲他摇了摇头,随即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施施然站了起来,回过了身。
长身玉立的公子,依旧身着露了一襟红的白色长袍,发梳得整齐飘逸,插着温润的白玉发簪,他手执浅金色的进言书,字字掷地有声,隔空与戚琅强硬无比地对峙。
戚琅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一时之间居然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周兰木紧紧地盯着他,甚至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继续念着:“其一,平反定风之乱太子歇之冤屈;其二,遣风氏后人临朝摄政;其三,手刃戚琅、卫叙,清君侧,削世家豪权,还政于君。”
春洲台下最近的几个学子,闻言跪地深叩三次,极富有感染力地大声重复道:“削世家豪权,还政于君!”
人群中除了对戚、卫二世家多有不满的学子,大都是应兰公子之邀前来声援的江湖人,听了这话,怎能不热血沸腾。由那几个士人学子挑头,春洲台下顷刻便跪了一地,呼喊声震天动地——
“清君侧,削世家豪权!”
“清君侧,削世家豪权,还政于君!”
“还政于君,还政于君!”
周兰木纹丝不动地与戚琅冷冷地对视,闻言,嘴角微微上扬了几分。戚琅的目光紧紧盯着周兰木,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本镇定无比的他情绪在一瞬间变得激动起来。
“抓住他,抓住他,把他给我抓起来!”戚琅指着周兰木疯狂喊道,他自成年以来担着戚氏嫡长子的名头,行事极有分寸,几乎从未有过如此歇斯底里的时候,他嘴唇在微微地颤抖,面上的表情不知是大悲还是大喜,“快去,抓活的!”
风露从甘洗心手中夺过一个檀木书简,高高地举在头顶上,喝道:“戚琅,春洲台请愿合乎定法典三卷首条,你敢叛大印律?!”
周兰木面上的笑意又扩散了几分,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戚琅,像是在看什么极有趣的事。戚琅身边一个侍卫事先拉好了弓箭,尚未听完戚琅的话,手中的箭便冲着周兰木射了过去。
周兰木站在原地没动,一个学子冲上来替他挡了这一箭,虽未伤到要害,但肩上还是受了伤,他捂着肩膀跌跌撞撞地倒了下去,他旁边的一个学子便指着他肩膀上的血,放声大喊道:“杀人啦——”
戚琅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侍卫:“谁让你放箭的?”
跪地的人群骚乱了起来,戚琅带来的侍卫虽多,但没有他的命令,不敢随意动手,只能做些简单抵抗。他身侧的一个人在混乱中喊道:“长公子,我们放箭罢,杀了这帮贱民,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另一个人却回道:“不行,卫公今日专门叮嘱过,不许伤人性命的——”
“可是如今已经闹出人命了,就算此时不杀,他们也会说是我们杀的,”刚刚那个人义愤填膺地打断了他,“长公子,您杀伐决断,最是果敢,怎么如今却不下令了呢?”
见得不到戚琅的回复,那义愤填膺的侍卫情急之下又高喊了一声,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刀已出了鞘,二话不说,便将手边一个闹事的人砍杀在了当场。
血腥气弥漫。
可在场的毕竟不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那些应兰公子之约前来春洲台的江湖人士见事态不好,便也自觉地将那群士人学子围在了中央保护起来。刀尖舔血惯了的江湖客,面对这样的场面丝毫不惧,转眼便纷纷拔出了随身的兵器,与那群士兵对峙。
谁都没有先动手,场面一触即发。
“长公子,我等可是来请愿的,你在这样的场合,放任你的手下屠杀无辜学子,是不是不太合适呢?”
周兰木终于开了口,他站在春洲台高高的祭台上,微笑地看着戚琅。周身耀目的灯光为他的白衣染上了一层浅红色,因为背光,戚琅看不清他的脸。
“戚氏狗贼,杀害民众的事不是做的得心应手吗?”人群中不知是谁在高吼,引得人群一阵骚动:“极是,今日我等便为民除害,杀了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
最前面的士兵已经与江湖人们动起手来,春洲台之下一片混乱。风露向周兰木使了个眼色,与甘洗心趁乱混入了人群,在兰阁中人的护送之下,不久便不见了踪影。
周兰木舒了一口气,正打算往春洲台下去,只是台阶才刚刚下了一级,一个熟悉的身影便策马而来,远远地喝了一声:“住手!”
众人一愣,往声音来源处瞧去,一个看起来约有五六十岁的男子骑马到来。他虽已有些显老,但衣着富贵,精明并不外露,行为举止之间给人一种巍峨的压迫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