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此时是谁向楚韶扔了什么东西,风歇听得,伸手去接,在空中握住了一块石头:“阿韶,小心!”
风歇一急,便分心了。
在这一个刹那,楚韶突然听见了锋利的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
他上次在边疆之时,因为淤血充塞,失明了一段时间,听觉变得格外敏锐。此刻急促的剑风已经从身后逼近,顾不得多想,他抱着风歇在原地打了一个滚,反手把手中的剑刺了过去,与此同时,那人手中的剑也在一瞬间洞穿了他的胸口。
楚韶甚至听见了剑尖碰到胸前玉佩时发出的清脆的一声“叮”。
冷汗涔涔而下,虽然他在边疆受过不计其数的伤,但从未有一次这么危险过。
四周的鹦鹉卫七手八脚地跑了过来,抓起了刚刚那个刺他一剑的人,只是那人刚刚被他一剑穿心,也情知没有活下来的可能,被刺之后便咬破了舌后藏好的毒药自尽了,此刻也不过是一具冰凉的尸体,身着布衣,什么都看不出来。
楚韶苍白着脸去捂胸前的伤口,却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他费力地抬眼去看,只见他向来一尘不染、讨厌血污的太子哥哥正堵着他的伤口,丝毫不介意顺着他洁净双手流下的鲜血,因为恐惧,连点了朱砂的嘴唇都在颤抖,他说:“阿韶……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听……听到了,”他竟然还露出了一个笑容,言语因为疼痛被哽得断断续续,“幸好……幸好这一剑落在我身上……要是你的话,痛也痛死了……”
“闭嘴!不许再说了!”风歇手足无措地抱着他,方寸大乱,“先跟我回去,这是小伤,我去请太医……”
“别急,我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哥哥……”楚韶紧紧抓着他的手,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他的手从自己胸前摸出了那块雕刻了半月的玉佩,“送你的……手艺不精,不许嫌弃……”
“这……这是……”风歇一手抓过那块玉佩,哽咽着道,“你除夕之后半月不回来就是为了这个……我要这个有什么用,我只想要你……要你陪着我罢了……”
“啊……痛……”不知是行动之间牵扯到了哪里,楚韶皱着眉头喊了一句,他在军营里本是小伤小痛从不宣之于口的人,在他面前却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风歇又抱紧了些,低声安慰道:“忍一忍……阿韶,马上就不痛了……”
“我要是死了怎么办……”剧痛和失血让他楚韶昏昏沉沉地胡说八道。
“你敢。”他听到风歇回道。
“我要是死了……你就……”风歇在他眼睛中清晰了又模糊,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悲痛,他感觉到自己流了满脸的泪水,“我要是死了……多好,我就不必再去想……我们以后也不会,不会……”
“你在说什么!”风歇紧紧地抱着他,恶狠狠地说道,“你如果敢死的话……我……”
楚韶仿佛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口中犹自絮絮叨叨:“你一定是……千古留名的好皇帝……呃……一定会……过得很幸福,长命百岁……”
说不下去了。
楚韶没有忍住,一口腥气便涌了上来。鲜血顺着风歇紧紧抱着他的手流到他的衣袖上,在礼服宽大的金色袖口晕染开来,染红了他所有衣袖上都绣着的那朵海棠花。
意识越来越模糊。
痛得仿佛不能呼吸了。
他突然伸手揽紧了风歇的脖子,似乎是想要抱一抱他,腥气混合着他身上清冷的檀香气息,让他即使濒死,都觉得有一种奇异的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照例早6午12晚9
感谢 未静 的5瓶营养液和 28473386、西塔腊、醉斩明月、千羽的地雷,么么哒~
第46章 难势·五
“滚出去,都滚出去!”
风歇抄起手边一个纹饰精美的瓷瓶砸了出去,碎瓷在空中四处飞溅,床前跪着的几个太医吓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叩首,苦道:“太子殿下……小楚将军伤得太严重,恕臣等医术不精,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什么医术不精!”风歇双目血红,歇斯底里冲他们吼道,“你们若是……若是治不好他,我就把你们通通杀了给他陪葬!”
且不说地上跪着的太医,就连太子府中的下人,都从未见过风歇这副样子,无不被吓得面色惨白。风歇回过身去,紧紧抓住了楚韶的手,被抽去了气力一般跪在了他的床边。
“方太医,您来了,快里面请……”
妙儿急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秦木忙使了个眼色示意屋里的太医退出去,风歇却等不及,拨开他们便要亲自去迎方和进来,却因为起身太过急促,脚下一个趔趄便往前摔了下去。
一双手伸过来,稳稳地接住了他。风歇红着眼睛抬头去看,嘴唇颤了两下,才勉强说出话来:“方太医……你救救阿韶……”
方和从风歇小的时候便被指了来伺候他,关系比起其他太医来更加亲密,他叹了一口气,把风歇扶起来:“殿下,先起来,不要急,待我进去看看。”
风歇却不起身,他抓着方和的衣角,六神无主地喃喃道:“快救他……若不是为了我,他也不会……”
“太子殿下!”妙儿从方和身后跑过来,哭着跪下去扶他,“您起来呀,小楚将军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风歇紧紧地抓着方和的衣角不放手,翻来覆去地说了几个“救救他”后,便仿佛失去了什么寄托似的瘫倒在地。他低着头,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妙儿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他紧蹙着眉,突然闭目昏了过去,方和也吓了一跳,忙和妙儿扶起他来搭脉。
他搭了脉,摸了一会儿,才松了一口气。
“无妨,心力交瘁,气血上涌罢了,”方和皱着眉,叮嘱道,“你先送殿下回房,我去瞧过小楚将军之后再去看他。”
他从前也经常给楚韶医治,楚韶顽劣,又在军营,身上少不得有伤。自风歇第一次看见楚韶的伤口之后,便不放心别的太医了,必要他亲自过来。
他沉着面色掀了被子,往楚韶伤口处看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风歇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方和恰好推门进来,见他已经醒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醒了便好……”
“方太医……”风歇望着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他怎么样了……”
方和放下手中的药箱,叹息着摇了摇头,也不忍心骗他:“这小子虽然平时身体不错,但伤得太重了,所幸剑势为玉石所挡,且未穿心,可……唉,我已经尽力为他吊命了,至于他能不能醒过来……”
“您是国中圣手,您说他能醒过来,他就一定能!”风歇疯魔一般掐着他的肩膀,恶狠狠地说道,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他不会醒不过来的……”
“三日,”方和看着风歇,凝重道,“三日之内,他若能醒过来,这条命便算是保住了,可若是三日之内醒不过来……殿下……承阳啊,天命如此,你不必为难自己。”
似乎是不久之前,香烟弥漫的通天神殿,徐珞捻着佛珠坐在他面前,他明明不是僧人,面上却有超脱凡俗的悲悯,他说,神佛飘渺,若不是走投无路之人,不会寄希望于他们身上的。
走投无路……环顾四周无一丝希望,可不算是走投无路么。
他突然拨开了方和和秦木,直直地往房门走去,语气微冷,带着沉着的坚定:“备车,我要进宫。”
“您要进宫做什么?”秦木虽领命,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您不要守着宁远将军吗?”
“我去通天神殿里为他祈福,”风歇目光黯然,他低头沉吟道,“既然如今除了等待无可奈何,我便要看神佛……会不会保佑我……”
楚韶梦见了许多旧事。
少时父亲充满铁腥味的盔甲、母亲温柔缱绻的亲吻;一夕之间天翻地覆,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听着母亲最后的叮嘱,装出一副隐忍内敛的样子……在一片茫茫的大雪中,十二岁的少年摸了摸他的头发。
此后迅速坠入一片深渊。
卫叔卿寻到了他,将父母死去的所有真相和盘托出。
怎么可以?明明是仇人之子,却可笑地关心他、爱护他,他本该对他、对他的父亲恨之入骨,却一次次在这样的温情当中怀疑自己的决定。
他梦见过去。
在遥远的西北某座城池当中,漫天花雨,像是一场盛大的祭奠,他摔下高高的城墙,空气在一瞬间静止。
有人冰凉的手指拂过他的脸,为他眼前系上一条红色的带子,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却听见对方问,喂,你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惦念的人?
他带着一百湛泸军精锐穿越被西野人和北方部落共同设伏的峡谷,飞矢满天,一个士兵用身体护住他,在他面前死于万箭穿心之下……
最后是年轻的太子在春洲夜樱之下,对他绽放出一个灿然的微笑。
他伸着双手,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说,来,跟我走罢。
他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接过他的手,刚想露出一个笑容,画面却突然变了。
对面突然变成了尚还年幼的自己,满脸眼泪,眼神却尖锐无比,他恶狠狠地说,不可以,你怎么可以爱上你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