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印科考主考诗书策论,历年都能选出些有才者,太子哥哥看得如何?”楚韶从他对面翘着二郎腿坐下,“可有惊才绝艳之人?”
“惊才绝艳……”风歇把这四个字微微重复了一遍,轻轻摇了摇头,“虽考诗书,才情却不是最重要的。大印正值多事之秋,我更希望科考上来的人都能务实些。”
“那哥哥可看见这样的人了?”楚韶低下头去瞧那册子,只见最上一张考生姓名写的是“桑柘”,“桑柘……桑柘是指农桑之事罢?”
风歇低头收起了册子:“这考生倒对得起他的名字,策论科分数极高,字里行间皆是忧民之心,这样的士子,真是不常见……”
“太子哥哥,说到这里我倒想起来,”楚韶也不再看那考卷,坐在他面前的石桌上悠然地荡着一双长腿,“每年见那些文状元武状元在中阳巡游,好威风,我也想去,我能不能去科考啊?”
“你去科考做什么,你如今已在军中混出了一些名头,不必如此的。”风歇答,“不过,你愿意去便去罢。”
“多谢哥哥,”他刚刚说完,楚韶便笑了一声,蹦蹦跳跳地往园子的大门走去,口中道,“你晚上想吃点什么,我亲自下厨给你做……”
风歇无奈地低笑着摇了摇头,还没答话,便突兀听得令暮园外有人在唤。
“太子殿下——”
这声音楚韶也认得——萧俟作为金庭皇城鹦鹉卫的首领,一共收过三个弟子,一为其子萧颐风,一为楚韶,还有一个便是这整个鹦鹉卫当中最为刻苦用功的秦木了。
只是秦木为人一向踏实内敛,鲜少会有这样慌张的时候。
秦木冲到门前,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不知因为什么,他面色通红,因为喘气不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汗从额头涔涔而下。
楚韶唤他进来,惊愕道:“阿木,出什么事儿了,你怎地这么急?”
秦木对着楚韶身后缓缓走来的风歇磕了两个头,好不容易才开了口:“殿下,出事了……昨夜,昨夜鹦鹉卫两个暗探亲眼看见……师父带着包裹秘密潜入了戚氏府邸,同戚公密谈一夜……皇上听闻后起了疑心,今早命令我等去探探那包裹中是什么东西,谁知,谁知……”
风歇听得不好,面色深深沉了下来:“那包裹里是什么?”
秦木抬头看他,冷汗从额间涔涔而下,声音颤抖得厉害,他却一字一字地说着,每个字都咬得极重:“是一柄……白玉如意。”
风氏始祖建朝之时在十二州经历过一场混战,最后一统各方,诸侯王献上白玉如意,表示愿意臣服大印。自此之后,风氏王朝的国玺便都镂刻为白玉如意状,以表国威。
期帝三十年,皇帝病重,太子式微,备受宠信的上将军私自收了下属送的白玉如意,暗示手下人马决意逼宫。逼宫未得成功,但自此之后,皇朝法典便明文规定,白玉如意除皇族之外绝不可私造,否则一律以谋逆论处。
楚韶大惊失色,直接蹿到了他跟前:“白玉如意?哪来的白玉如意,师父好好的给戚公送什么白玉如意?这,这……”
他转头去看风歇,只见风歇低垂着眼,面色阴得可怕——大印的太子少年早慧,在旁人眼里总是一副端方持重、心机深沉的样子,只有在楚韶这般亲近的人面前,才能勉强露出一点少年气。
他面无波澜地挥挥手示意秦木起来,问道:“长公子知道了吗?”
“戚公未得防备,如今已经下狱了,萧师父也一同随着,长公子定然是知道的,”秦木答,“听说……皇上龙颜大怒,如今……”
风歇未等他说完,便点了头:“阿韶,你叫他们备车轿,我要进宫。”
太子非诏不得入宫,但倾元皇帝实在宠信自己的嫡长子,早早地颁了那块“御赐承阳”的牌子,许了他特权。
“此事有蹊跷,”楚韶随着风歇进屋,一边为他更衣,一边听他低声道,“父皇派人盯着三大世家,戚公怎会不知,便是要反,也不会反得如此明目张胆……”
话音刚落,风歇便突兀想起,当年楚韶之父烈王,也是在战场上被人指认私收了白玉如意。
倾元皇帝虽不敢信,但到底落下了疑影儿,至于后来援军久久不至、导致烈王战死之事到底与皇帝的疑心有没有关系,他也不得而知。
他自小读书,这些真真假假扑朔迷离的事知道不少,朝堂间暗涌的权术,帝王诡谲莫测的疑心,轻而易举地便可以毁灭一个功臣、一个家族的所有荣耀,怎能不让人扼腕叹息。
烈王战死,举国哀悼,楚韶未见过父亲一面,连姓氏都没有随,小小年纪饱尝人间苦暖。不知是不是父皇于心有愧,这些年来才为烈王加了许多封号、才对他的独子这么好呢?
幸亏楚韶如今年岁尚小,也不懂得这些事,要不然怎还会生出这样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他这样想着,伸手在对面少年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放缓了语气:“若此事有误会,我必力劝父皇彻查到底……戚长公子与你我交好,为了他和颐风,我会尽力的。”
自那日春深书院一别后,戚琅似乎有意接近二人,常来太子府拜访,风歇与他政见颇合,也常在一起小聚。
本也只算是泛泛之交,不料某日交谈甚欢时,两人却莫名遇刺了。
刺杀者的目标原是风歇,只是戚琅护他心切,为他生生挡了一刀,伤了胳膊,养了许久才好。自此之后两人关系日笃,倒也算他半个知己。
“太子哥哥也不必勉强自己……”楚韶低着头,睫毛宛如两把小扇子,流露出半分动人的天真,“此事若有误会,定能很快解开的。”
第29章 诉衷情
楚韶再次大汗淋漓地自梦里惊醒,恰好看见有个人正坐在他的床边。
他昨夜喝多了酒,头脑如今还有些懵懵地不清醒,坐在他床边的那个人微微侧过头来,冲他笑了一笑,用他朝思暮想的声音说:“你醒了?”
楚韶怔怔地唤他:“哥哥。”
不料那人却应了:“嗯?”
他应了这一句,楚韶却不敢再动了,他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调动着最后的清醒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眼前一花。
果然还是梦。
周兰木有些诧异地瞧着他,有些戏谑地笑道:“前几天还绷着不肯叫呢,怎么今日这么痛快?”
“你怎么在这儿?”楚韶扶着脑袋坐起身来,轻咳了一声,“卫成他们……还没走么?”
“还不是因为收到了些有趣的东西,”周兰木歪了歪头,冲他扬了扬手中一封信,“来,瞧瞧。”
楚韶坐起身来,接过他手中的信:“这是什么?”
信上却只有寥寥几行,是戚琅的笔迹:“逝川始末我已知大半,卫千舸之死不必再查。平王传信至中阳,只言春来客栈一事是其所为。然我左思右想,总觉此人心怀不轨,现你二人在外,可乔装至东南打探一番,万万小心。”
“卫千舸一事算是糊弄过去了,待你我回中阳之后,再将秦木一事禀告长公子。”周兰木道,“如今信件皆经卫氏族人之手,怕是不安全。”
“那是自然。”楚韶翻身从床上起来,他巴不得戚琅晚些知道此事,好让卫氏族人方便动手,“不过长公子的意思是……怀疑平王要谋反,要你我去探一探?”
“东南地远,一向是皇室最担心的地方,”周兰木瞧着他穿鞋系衣带,笑道,“况且如今平王势大,若真想谋反,定是令人头疼的事儿。”
“那边去罢。”楚韶答道,“只是……平王不请你,你便自己去,会不会不太好?”
“我们先低调行事,到时再说。”周兰木站起身来,朝外瞧去,“最好不要让平王发现咱们的行动,他若真想谋反,总得秘密行事,不让他知道,才好探查。”
*
卫成当日晨起便扶灵回了中阳,周兰木则又唤来了白沧浪,三人一同踏上了前往东南的官道。
这次再出发向东南去,便与从前轻车简行不同了。
周兰木差兰阁之人备下了一个最高规格的马车,并御寒衣物、美食好酒一同装了个满满当当,甚至带了一整套的茶具。因着不要随行之人,周兰木素来畏冷,白沧浪又懒,便只有楚韶在外驾车,留他二人在马车里笑吟吟地下棋。
“有钱是真好啊,”白沧浪持黑子,很随意地在马车里侧躺着,他换了一身材质最好的白色长袍,心情好得很,“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过得苦兮兮的,这下过几天好日子——还不用为人卖命做些不喜欢的事,当真是高兴。”
“白兄素日行侠仗义,不吝金银,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周兰木也换了身衣服,不过依旧是简单一袭白衣,衬着红色里衣,长发披散,只有几缕整齐地梳到前面来,平添几分温润气质。
“平日里做的事,让自己心里高兴,倒也不怎么在乎这些,”白沧浪迟迟不落子,带了丝狡黠的笑意,“可若是遇见有钱人,又不要我回报,何乐而不为呢?”
周兰木拊掌大笑:“白兄是妙人,懂得享受身边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