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沧浪面色微微一变,听他继续道:“见到阿楚的第一面,我印象最深的便是,他喊了一声,小红。”
“我是在被满天红送回宗州之时遇见的你,当时我二人受了伤,周围又有西野的兵在寻他。你行侠仗义,把我们送了回去,在我身边跟了许久,我与你一见如故,很是投缘。”
“你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我,我努力地想把自己变成云川的样子,与满天红在一起待了那么久都没用。遇见你之后,我才发现人生还有另外一种活法……我被你的口癖影响,你又影响了满天红,后来你二人先后不辞而别,直到在逝川,我们才重新见面,你古道热肠,要帮我复仇。”
周兰木缓缓地说着:“抛开这个口癖不说,好奇怪,你从前去东南平王之地、七十二关闯过救了颐风,亲口说平王把你放了出来,怎么再次见面还要拔剑试探他的武功?”
“萧俟是剑术高手,能杀他在皇陵的人,剑术必定比他还要高。再者,入云皇陵之下,你对着尸体为什么会失态?她是你母亲,你没忍住,对不对?”
白沧浪答道:“我寻到公输无椽之子秦木的时候,便知道了皇陵的事,我去看了一眼,才知道为何倾元……皇帝一定要杀公输无椽灭口,这样的地方怎么能有知情者?我去得不太巧,撞见了萧俟,只好顺手把他杀了。”
萧颐风在一旁红着眼睛,见白沧浪侧头过来,冲他笑道:“你父亲临死前最挂心的便是你,他本想从皇陵出去之后便去见你。可我听说你担忧朝中生乱,想回中阳,只好让阿楚把你困在东南,我本不想杀你父亲,留你一命,也算是赎罪罢。”
萧颐风退了一步,喉咙地发出低低的笑声:“哈哈哈,赎罪?你把自己弄出一身伤,然后来东南救我,不过是想让我感激你,毕竟有我在,你更能取得陛下信任,不是么?”
白沧浪没说话,算是默认。
血肉亲缘,兄弟情谊,不过都是虚付罢了!
“我一直说服自己,我视你为知己,不愿疑你,直到昨夜桑格酒楼出事。”周兰木接口道,语气中淡淡痛心,“戚楚约我见面,你去盯梢,将来寻我的小楚将军调开,你是真的动了杀心——多年前我在中阳遇见的酒铺老板,为我下沧海月生的人不就是你么?你明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为何要突然动手?”
“你瞒得极好,我本以为,你会真的下狠手杀了楚韶。”白沧浪漠然答道,“他一死,玄剑大营兵心溃散,西野在外虎视眈眈,你的君王之位不会那么容易坐的。但我于心不安,便派夜蜉蝣一路去查,你果然不忍心杀他,他若没死,退了西野,坐实了你的好名声,我从前一番布置,不就白费了么?”
周兰木语气淡淡嘲弄:“桑格酒楼之中,阿韶拍肩膀叫你,你想拿出来的原本是偷出去的传国玉玺罢?你把玉玺带出去,我身死于扶孜城,这时你再出面与西野谈判,名正言顺地继位,真是好打算。”
“我这么多年,都舍不得杀你。”白沧浪嗤笑一声,“从前在春洲台上,在中阳城里,我若真想杀你,你早已死了无数回了。我当初是好奇,你一个金器玉堆里养出来的人,若遇见这样的事情,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如今我才发现,你已经不是我识得的人了。”
周兰木问:“我让皇兄失望了么?”
白沧浪笑道:“没有,承阳,你很好,比你的弟弟,比你的妹妹,比你的兄长我都要好。你我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是我输给你了。”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身后的戚楚,冷道:“他从小跟我长大,爱恨皆由我操控,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东南平王府今日落到你手里,由你处置,至于他——你把他禁足到中阳戚氏的府邸中去,找人看着他,这一辈子,不要再让他出来了。”
戚楚在他身后凄厉地喊:“主人!”
周兰木跟着他起了身,应了:“好。”
白沧浪抬眼望着他,突然朝他走了过来,城门上楚韶重新拉起了弓箭,箭头在银色月光下闪闪发亮。
“沧海月生为毒蛊,一蛊双解,一味我当年送给了戚琅,另一味……”白沧浪低低地说着,朝他张开了双臂,“承阳,你我兄弟一场,我此生亲人离散,只余你一个,看你如今的样子,我真的很高兴。”
铁箭“嗖”地一声离弦。
楚韶一手当年在玄剑大营蒙着眼睛练出来的箭法,若要穿心,便是一分不差。
周兰木张开双臂,却没抱到对方,白沧浪在他面前“噗通”一声跪倒了下去,他听见抽搐的声音,听见远处戚楚的嘶吼,听见血沫溢出的涔涔响声,随后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这一生,每一日都在送别……”
周兰木终于睁开了眼睛,楚韶扔了手中的弓箭,下城楼冲他跑了过来。
睫毛上镀着银色光亮,扑簌之间便已消失。
“多谢你,皇兄。”
作者有话要说:【顶锅盖】
【我真的埋了好多伏笔就是文里说的那些啊喂但是好像并没有人看出来嘤】
应该快完结了(嗯),只剩最后一个靓仔要解决了,想想真是十分开心
不过小楚追妻进度卡带了,下章给他润♀滑一下
第97章 月下歌
楚韶一路跟着周兰木回了客栈。
周兰木一路上都十分冷静,仿佛刚才死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从不相关的人。
戚楚先前歇斯底里,现如今却是完全平静了,连哭都哭不出来,一众侍卫想要把他从白沧浪的尸体前拽开,却掰不开他攥着对方的手。
周兰木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一般,挥手示意所有的侍卫都下去,只有楚韶跟着他进了房间。他关好门,却见周兰木回过头来看他,踉跄了一步,居然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他连忙去接,把温热的身体抱在怀里,感觉对方在轻轻地抖。
周兰木一口咬到了他的肩上。
衣衫单薄,有些痛,楚韶却生生忍了,除了死死地抱着他,一句话都没说,直到对方松了口,他才低声道:“哥哥……”
唇齿之间似乎有血腥气,周兰木舔了舔嘴唇,靠在了他的肩上,没有答话。
“你明日要和伏伽阿洛斯会面,”楚韶轻轻拍着他的背,说道,“他祭祀的时日耽搁了私下见面的日子,只好直接到姻痴山下去,你要打足精神,不能懈怠。”
周兰木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温热的气息在他脖颈间流转。
“不要伤心了。”
“风朔恨我,他把这些事告诉我,不过是想让我明白,原来我所以为拥有的、父皇的慈爱之情,不过是对一个完美的继承人的期许。”周兰木沉默半晌,哑声道,“他心中有爱的人,他爱的人有他们的孩子,我和我母后算什么?他宠我信我,给我权位,不过是为自己的爱铺路,我是什么?什么都不是,和戚楚一样,都是棋子罢了。”
楚韶听得他淡漠语气,突然有些不可抑制的心慌:“他为你做的一切,并非只是拿你当棋子。”
“是吗?”周兰木轻笑一声,“我母后去得早,父皇的仁慈只是一场笑话,兄弟一心想要我死,唯一的亲人不过剩下一个妹妹……”
楚韶咽声打断了他:“那我呢,我不算你的亲人吗?”
“你——”周兰木的手从他背上徐徐滑落下来,“你被人蒙骗,恨了这么多年,是个可怜人。我知道你用尽了全力,但你一次都没信过我。”
楚韶一怔,刚想起身,却被他搂着后颈摁回了肩上,继续道:“定风之乱前,你不信你把事情告诉我,我会替你去寻父皇问清楚。后来,你不信我在定风之乱中有能力自保,非要用你自己的方式来救我,弄得两败俱伤。还有不久前……你还是不信我,不信我根本舍不得杀你。”
“我……自小跟着母亲长大,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见了太多,”楚韶颤声答道,“从她抛下我追随父亲而去,我只身进中阳的第一天,我便一直坚定认为,没有人是可信的。我遇见你,想保护你,却也没办法全心全意地信你,才会有了之后的一切……你真的该杀我。”
“杀不杀你,已经不重要了,我们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周兰木缓缓地回答,突然道,“此夜良宵,来做些旁的事情罢。”
他本和楚韶一同瘫坐着,此刻却突然转过了身,一手按下楚韶的肩膀,一手拔了自己头上的白玉钗。
青丝瞬时散了一肩。
周兰木扶着他的肩膀,跨坐在了对方身上,作势便要俯下头来,却被对方一只手捂住了嘴。
他往后倾了倾身子,有些诧异地哑声问:“怎么,你不想要么?”
楚韶的手顺势下移,在他小巧的下巴上摸索良久,才猛地起身,一手紧紧揽住了对方的腰。
周兰木舔了舔他的指尖,尝到了一丝血腥气。
“想,”楚韶抱着他,稍微一用力,二人便调换了方向,他居高临下地往下看,缓缓道,“但是这次不想让你主动了。”
夜半时分,陆阳春端着一壶酒来到二人门口,他其实不太明白为何方和非要他在这种时候来送东西。想了半天,他还是硬着头皮敲了敲门:“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