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笙的日子快要淡出鸟来,在地下也不知白天黑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有一个人来找他。
那人一身狱卒打扮,可东笙一看他那张脸就觉得似曾相识,本能地觉得他不是这里的人。兴许是他之前易容久了,对这些乔装打扮的门路都极其敏感挑剔,一眼就能看出哪里违和。
他抬眼看向那“狱卒”,问了声:“怎么了吗?”
狱卒不吭声,也不打开水牢的门,隔着铁栅栏找了个最靠近东笙的地方,冲他比了个口型。
水牢里头光线很差,东笙拢眉仔细辨认了一番,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个字是“周”。
【作者有话说:老攻要回来救媳妇儿了。】
第53章 信任
“狱卒”的那张脸长得极其没有特点,如果只是曾经萍水相逢,东笙肯定记不住。而既然是周子融的人,又能得周子融的信任来找他——东笙想了想,心里有了些数。
“阁下是?”
那“狱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明天探视的人来不了,殿下可有什么家常要交代?”
明天可不是探视的日子,也没有人说过要来看他。
东笙心念一转,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那你跟东宫传话,说孤无碍,不用担心。”
东宫里,就只剩下那几把天罡灵武了,言外之意一听就懂。
“狱卒”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那小的先退下了,还望殿下多多保重。”
他有意无意地咬重了后面四个字,脸上的神色毫无波动,悄么声地退了出去。
直等到他走了出去,在脑海里搜寻了半天的东笙才冷不丁想起一个模模糊糊的名字——元鲤。
他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挑了挑,但随即又塌了下来,心里不知不觉间悬起了一块石头,他开始克制不住地想,那周子融不会是没接到让他不要提前回京的信吧?
东笙心里打着鼓,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想那周子融一向持重,应该不会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回来。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内心深处竟然会因为“周子融为他贸然回京”这个念头而隐隐兴奋。
他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然而再怎么努力却并没有把那作祟的诡异念想给打消下去,就像是抓泥鳅,好不容易逮到了正打算捏死,可稍一不留声,那坏念头又溜了出去,更欢腾地蹦跶了起来。
而他又想,周子融应该没有亲自回来,只是叫亲信过来帮个忙。
毕竟周子融绝对不能提前回京,现在女皇正在气头上,若是没有实证,说什么都是顶撞,再过分一点就是逼宫。而东笙自己毕竟是太子,女皇的长子,只要他不是旗帜鲜明地叛国造反,女皇总不会要他的命——可周子融就不一定了。
东笙好不容易平复了几天的心绪,一下子又不安起来,甚至连原本麻木的腰腿都开始感觉到那刺骨的寒意,逼着他想要立刻出去。
华胥人自己窝里斗,笑话已经传到了大凌人的耳朵里。原本温德尔因为南洋一战精神恹恹了好长一段时间,甫一听闻华胥太子让亲娘给关起来了,立马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又倒腾起来。
他老人家忙里忙外连轴转了好几天,终于抽出空来见见他儿子。这老王八蛋自己不把自己当人看,也不把别人当人看,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伽雷就被人从被窝里捞出来,说是国王陛下在枫丹白露园里约见他。
不是因为有多紧急,只是温德尔突然想起来,觉得不吐不快。
伽雷过去的时候只带了杰尔随身跟着,倒不是他怕可能会有什么危险,只不过是单纯地习惯了,不带这么个冷冰冰的大男人在身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温德尔算得上是老当益壮,半夜才睡,天不亮就起来,却仍是精神抖擞,早早就被好了茶点在枫丹白露园里等着他。
伽雷给他问了早安,拉了温德尔对面的椅子坐下。
温德尔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等到伽雷入座之后,才笑着对杰尔说:“这里不用你,你先退下吧。”
伽雷微微愣了愣,国王也早就习惯了他身边有这么个跟屁虫,很少会避讳他,除非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
而且国王身边,也确实没有带侍卫,只有几个女仆,而在温德尔注意到他的犹豫之后,便把这些女仆都挥退了。
伽雷便回头冲杰尔轻轻道了声:“先回去吧。”
身着银甲的杰尔低头应是,毫不犹疑地退了出去。
“华胥的事你知道了吗?”
温德尔见杰尔退出去了,便开门见山地问了。
伽雷点了点头,抿了一口瓷杯里的红茶:“听说了,怎么?父王有想法?”
温德尔笑了笑,十分含蓄地问道:“你有吗?”
伽雷顿了顿,失笑道:“父王还真是惦念着华胥那一亩三分地惦念得快要茶饭不思了,连说话也变得像华胥人那么拐弯抹角了。他们的太子被亲娘给关进了大牢,朝廷里肯定乱作一团,东海也绝不会善罢甘休,这种时候,的确适合我们趁虚而入。”
温德尔笑而不语。
伽雷又道:“但是,父王有没有想过,这也可能是个陷阱?他们或许是想趁我们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的时候,再挫伤我们一次?”
“华胥人有一句话,叫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温德尔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两下,“机会不能不抓,只是不能让我们亲手去抓,那样太冒险了,会被华胥给烫伤的。”
伽雷挑了挑眉,疑道:“那您的意思是?”
温德尔笑了两声,用小匙子沾了些咖啡,在桌上草草画了个华胥的地图,然后指了指它的北面:“华胥北边还有沙安,说不定他们比我们更心急。”
沙安虽然眼下和华胥是盟友,但是几千年来一向是两面三刀,翻脸比翻书还快,现在华胥自己在自己的后院点了把火,沙安皇宫里的那位老爷子不可能还坐得住。
伽雷扯起嘴角笑道:“我明白了,明天我就安排个可靠的人,去沙安那里走动走动。”
温德尔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但是行事尽量低调些。”?
“我明白的。”伽雷应道,“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温德尔叫住了正准备起身的伽雷,“你急什么?”
伽雷不能说是想回去找找杰尔,看看他的想法。自从杰尔的父亲“为国捐躯”以后,他就一直担心这件事对杰尔造成的负面影响会大到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所以基本从早到晚都把那人带在身边,比以往更寸步不离,一有事就让他来帮忙,想让他能渐渐忘记丧父的悲恸。
伽雷正要开口敷衍过去,温德尔就似笑非笑地打断道:“要去找杰尔骑士?”
“父王,”伽雷稳了稳神色,把心里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虚给按耐了下去,“我觉得,杰尔骑士是很适合的人选。”
温德尔脸色一阵晦暗,沉声道:“这件事不要让他知道。”
伽雷想都没想,反口驳道:“为什么?”
温德尔面带异色,又道:“不只是这一次,以后想这种机密要务,都不要告诉他了,而且我也正在考虑给你换一个近卫。”
伽雷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心头一股火气就直窜上脑,让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和他的父亲叫板:“您怎么又突然想起这出了?又是谁跟您说了杰尔的坏话?”
温德尔沉沉看了他一眼,叹息似的道:“他的父亲无罪被杀,你觉得他会完全不在意吗?这种人,你信得过,我可信不过。”
伽雷气笑了,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老男人实在是不可理喻。他和杰尔从小一起长大,杰尔是他身边最忠诚的骑士,以前温德尔也一直很鼓励他重用杰尔,甚至还常常夸他的小骑士勇敢而稳重。
怎么就突然翻脸了?而且还并不是因为杰尔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温德尔他老人家自作自受的“不放心”?
“您不能这么做。”伽雷咬牙切齿道。
“我没在和你商量,”温德尔理了理衣服,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把他安置好,别逼我代替你来做这件事。”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伽雷窝在椅子里,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脸色越发阴沉下来。
周子融回来的时候因为不用带着那笨重的主船,比去的时候要快上了好几倍,头天晚上调了船头,第二天早上就能隐隐看见燕海关的轮廓了。
但是周子融不打算走燕海关。
燕海关是要塞,一卡一放,他们这满满一海舰当兵的,怎么可能混得过去,而且整个东海,谁不认识他周子融??
他想了想,掉转船头,往燕海关的北边去——北昭王府在申州最北边开了个私人通商口,平时赚点补贴金,紧急情况下也能做他们的秘密港口。
周子融当然不会蠢到大摇大摆地直闯神武门,然后跟女皇说你押了我兄弟这事儿我跟你没完。周子融给番阳使团里都安置好了,只要入京之后不出纰漏,就能神不知鬼不觉。
他连夜秘密潜回王府,带上了几个私底下培植的像元鲤那样的暗卫,乔装打扮,骑马从直道入京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