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让人过目难忘的酒红色头发,和
云霄皱了皱眉:“怎么,罗将军认识他?”
罗迟点了点头,严肃道:“在下两年多以前曾随北昭王爷前往大凌,赴四方联合会,当时见过此人,此人是大凌王子伽雷的贴身骑士,据说是自小保护伽雷,十几年来寸步不离,乃是死忠。”
卓一鸣沉吟道:“莫非真的……”
“对了,”罗迟丝毫没有注意到卓一鸣的异嶼样神色,自顾自地道,“在下听闻殿下重伤不起,现下如何了?”
云霄浑身一怔。
卓一鸣刚要开口,吓得云霄赶忙咳嗽了一声。
卓一鸣:“……”
【作者有话说:罗迟的表字是昆延,罗耿是昆直,开头几章提到过。】
第136章 得胜
罗迟注意到云霄脸上的难色,顿时不解道:“怎么了?”
云霄迟疑了一下,旁边的卓一鸣还在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他前后一思量,觉着早死晚死都得死,反正东笙干的混蛋事儿他自己兜着,便朝着罗迟靠近了几步,琢磨了一下措辞,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罗将军的意思是,北昭王已经知道殿下重伤的事儿了?”
罗迟不知所以然地点点头,纳闷儿道:“大半个华胥的人都知道了,王爷心系殿下,又怎可能不知?……云霄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他不敢说的是,北昭王安插在东笙身边的眼线,多到能凑出一个营来。
云霄心想果真是完蛋,不过主要是北疆战事太紧,就算是再怎么万全,谁也没能考虑到东海的那位主身上。
罗迟见云霄迟迟不开口,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惜他没想到云霄的点上,一股脑儿地想岔劈了,以为云霄故意含糊其辞是因为不敢说出实情,顿时心里一寒,倒抽了口凉气,惶恐道:“难道殿下莫非已经……”
云霄赶紧摆手:“没没没没,没有的事,殿下很好,没事,其余的容在下慢慢说与将军听……不过话说回来,北昭王没事吧?可……还安好?”
“……殿下真没事吗?”
云霄又点了点头,重复道:“没事,当真没事,现下还在前方统军御敌呢。”
罗迟长长地“哦”了一声,脸上立马溢满敬佩之情,赞叹道:“殿下果真是洪福齐天,铜皮铁骨啊,那么重的伤,都能恢复得如此之快。”
云霄:“……”
他匪夷所思地看了罗迟一眼,一时竟想不出这人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罗迟并不懂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以为云霄也认同他的话,便继续道:“哎,王爷之前还担心得不行,说什么都要亲自来北疆一趟……”
云霄吓了一跳,惊道:“他真来了?”
“哪有。”罗迟道,“王爷让皇城来的人带走了,这才让我来北疆替他看看。”
云霄好不容易松下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到一半,就又提起来,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罗迟说了什么,连忙问道:“北昭王让京城的人带走了?……这又是为何故啊?”
罗迟“啊”了一声点点头,左右看了看云霄身旁的亲卫,又看了看杵在一旁浑然一副身在魂不在模样的卓一鸣,便尽力不动声色地拉着云霄的胳膊凑近了些,在他耳畔低声道:“说是皇命急宣,召王爷入京述职……圣命何敢违啊,这才来不了。”
“述职?”云霄眉头一紧。
这种时候述什么职。
恐怕是别有深意。
北疆的仗还没打完,连夏祭大典都一切从简,四海之内没一处是安定的,况且东海现下不仅流民遍地,还正面临解除番阳海禁的重要当口,突然把主持大局的人调回去,绝不会是“述职”那么简单。
再加上之前西疆聂氏已经对东笙起了不臣之心,东笙眼下又要对付沙安人又要防着西疆人,断然抽不出手来去顾及帝京之事。
可别是有什么人等不及,要釜底抽薪了。
——不过罗迟那脑子还没拳头大的断然是想不到这些上去,还在冥思苦想陛下究竟是有多天大的事要这么急着把周子融召回去,还越想越觉得心惊,愁眉苦脸地道:“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这种时候着急忙慌地把王爷叫回去,那传旨的内官催得跟要赶投胎一样。”
云霄懒得搭理他,回头朝着北方望了一眼,看着那头的硝烟已经散去不少,估摸着道:“应该差不多打完了,罗将军一路奔波劳累,不如且先送卓小公子回城关歇息,在下之前奉命前来护小公子周全,现下还需得回去与殿下回合,也好有个策应。”
此时夜幕降垂,不久前还被夕阳照得血红的草地现在已经暗得糊成了一片,像是一块黑毛毡,低头一看,连自己的脚尖都看不清是个什么形。
卓一鸣神情惶然地站在这种巨大的黑暗之下,脸上满是揩不干净的血印子,身后还有一座战场——这就显得他又瘦小又无助,像是一只被丢在异族中的小瘦马。
罗迟只偏头看了他一眼,就立马被激发出了一种类似于使命感的保护欲,他本来还想与云霄一同前去,结果当即便改了口,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还不时向卓一鸣匀去几分怜惜的眼神,沉声道:“大人还请放心,罗某定将卓小公子平安送回。”
云霄心事重重,与他作揖道别之后就匆匆上马朝北去了,一阵轰隆作响的马蹄奔腾而去,罗迟目送着他走远了,才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卓一鸣。
“小公子,”罗迟稍微弯了点腰来缩短自己与卓一鸣的身高差距,试图显得更亲和一些,连声音都刻意轻柔了几分,“今日想必是受惊了,夜路不好走,还是尽快与在下一同去城关中吧,好好歇息歇息,吃点儿好吃的,也算压压惊。”
卓一鸣被这八尺男儿的柔情给彻底从自己的思虑中强行拖了出来,心中对此种像是哄小孩一样的言语十分不满,但顾虑到礼仪,好歹还是把刚要皱起的眉头给强行抻平了。
想之前在军营中,自从他丧父之后就曾暗暗发誓此后决不再做个屈人羽下的雏鸟,他死皮赖脸地要跟着太子,也不仅仅是因为父仇,更是因为东笙虽然并不总让他上前线,但却从未“哄”过他,总是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该怎么使唤怎么使唤,该怎么提要求怎么提要求——这让他提前看到了自己身上仿佛“成人”的幻想,即便是从不对他委以重任,但卓一鸣也认为那是因为自己能力不够,还需更加下苦功,而不是因为自己还是个“孩子”。
卓一鸣扯了扯嘴角,语气略有几分生硬地道:“罗将军言之有理,那我们这就启程吧,也好提前置办些东西,准备迎接殿下凯旋。”
“嗯,”罗迟十分混账地忍笑道,“话说小公子小小年纪,言谈举止就如此有模有样了……噗,抱歉,在下的意思是,小公子当真是早慧啊。”
卓一鸣被他那一声不慎漏出的笑声气得脸色发白,然而黑灯瞎火,罗迟却完全看不见他无比难看的脸色,仍在自顾自地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
卓一鸣像是蒙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一般,怨愤地想,我早慧,总好过你不慧的好。
之前罗迟与云霄谈话的时候,卓一鸣虽然在想自己的事,但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了一些,那时便觉得罗迟这人脑子的发育速度早被身体的生长速度甩开了一万八千里,望尘莫及地遥望着这傻大个在没心没肺的道路上尽情驰骋。
卓一鸣脸上再也藏不住地露出几分嫌弃的神色——可惜,天太黑,罗迟仍旧浑然不觉。
早有耳闻,原东海大将罗耿有个废物弟弟,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白白生得一张眉清目秀的好皮囊。
罗迟刚要上马,余光却瞟见卓一鸣仍站在原地没动,正侧着头看向杰尔尸体所在的地方,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卓一鸣看着草丛里那一具已经快要冰凉到夜的温度的尸体,暗道了声“也罢”,便转过头冲罗迟道:“帮他收个尸吧。”
罗迟愣了一下,一只脚都已经搭在了马镫上,然而出乎卓一鸣意料的是,他这一次什么都没说,十分爽快地应了一声,立马招呼起四周的轻骑下来帮忙搬尸体。
回去的路上,卓一鸣骑着马与罗迟并道而行,手心里还抓着那枚大凌的皇族骑士勋章,沉默了好一阵,忽然没由来地说道:“大凌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罗迟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刚想夸他有见地,可这幅相较于他那稚嫩形象而显得过于早熟的深沉语气,却让罗迟噤了声。
有那么一瞬,他开始有些同情这个他初次谋面的孩子。
等他们快马回到城关时,已经是深更半夜了,卓一鸣却是精力旺盛得很,连夜着人把城楼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准备明天迎接东笙回来。
往生剑一直被他用布捆在身上,等他终于闲下来想起这回事来的时候,解开一看,胸前已经被勒出了好几道宽宽的血印子。
他把剑放在身旁的一张椅子上,拿着一块方巾心不在焉地缓缓擦拭着手里杰尔的那枚满是血渍的勋章,像是在与往生聊天一般,喃喃自语道:“师父,书上说’以天下之心虑,则无不知也’,那也许是一鸣的心实在是太小了,且不说无不知也,就连这天下究竟多大,究竟何在,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