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气,他愤怒,他沮丧,他害怕,他心里复杂极了。
他从没这么痛苦这么矛盾过。
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他都像皇帝一样欺骗着自己。
他不肯承认。
他坚定地认为自己就是皇室血脉,也坚定地认为皇帝待他有真心。
他本是想来解释并寻求一个答案的,没想到,他不需要问,就得到了一个更难以接受更令他痛苦的答案。
他身上的异状不是一直都有的,至少他发觉这异状,是从祁温良昏迷开始。
祁温良被抓走又被救回来,他急急忙忙去见祁温良,路上撞见了一个不认识的人。
那人身上掉出一颗黄色的珠子,他刚接住,那珠子就不见了。
珠子不见了,他觉得奇怪,但急于见被祁子安救回来的祁温良,他没继续追究。
后来他才发觉,那珠子并不是不见了,而是融进了他的身体。
不然,他身上的异状无法解释。
他自认是皇帝的血脉,他从来没怀疑过自己人类的身份。
他眼中的母妃懦弱又胆小,自然不可能是妖,也不可能和一个妖怪生下他。
当他发现自己常常血液沸腾燥热不已时,他第一反应是生病了;当他高烧不退长出鳞片时,他想起了那颗奇怪的珠子;当他学会控制又变得与常人无异,他打算把自己的异状烂在心里。
哪想到朝堂之上,祁温良直接捞起他的袖子,让他青黑的鳞片暴露人前。
那会儿祁子安刚刚暴露了妖族的身份,又被认定不是皇室血脉,人们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只要是妖就一定不可能是皇室血脉。
他被人看见鳞片,简直百口莫辩,祁温良因接到口谕离开大殿,只留下他在朝臣的面前。
他被指指点点,他手足无措。
恍惚间,时间好像倒退了一整年,他还是那个藏于深宫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大皇子。
他风风光光一年,在朝堂上如鱼得水,甚至一度位极人臣地位达到顶峰。在许多人的帮助下,他办过大事办过好事,他把一些事处理得简直滴水不漏。
他膨胀了,他以为仅靠自己也能办成改变政局的事。
但是当他仅靠自己办了一件事之后,却发现自己始终在别人的圈套里。
真是蠢透了,连什么时候掉进陷阱的都不知道。
他原来一点长进都没有。
祁盈看着朝堂上杀人于无形的嘴,发现自己还是那么胆小。
他面对不了那些人,便想着去内宫向皇帝解释。
直到这时候,祁盈还坚定地小声喃喃:“我一定是父皇的亲儿子,所以父皇一定会听我解释,只要父皇信了,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只要父皇信了,我又可以重新缩回父皇的羽翼下,让父皇继续替我做决定,让父皇继续为我铺好路,让父皇继续把我……当棋子。
这一句他虽然没说出来,但他心里已经认了。
可是他还没到皇帝寝宫,就碰见了被带出来的珍妃。
那是个一直很风光很跋扈的女人,这会儿却看起来疯癫又狼狈。
珍妃气盛的时候,没少给弱势妃嫔脸色看,柔妃自然也受过磨搓。所以,现在她落得这副模样,祁盈一点也没觉得她可怜,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珍妃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他突然发现珍妃死死地盯着他,他心里发毛想赶紧走开,却听见珍妃一字一句道:“我的儿子,是皇帝亲手杀掉的。”
“他承认了!”
祁盈这时还不知道皇帝“为了他”杀了多少皇子,所以他不明白珍妃为什么要盯着他说这话。
他只是觉得这样的珍妃怪渗人的,一句话没应就赶紧走开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脸色微微发白。
他边走边想,最终只得出了一个结论——珍妃想告诉他,祁陵对亲子从不手软,所以就算他是皇室血脉,祁陵也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
他走得越来越慢,心也一直沉到了底。
他忍不住想,或许珍妃是想告诉他,棋子就是棋子,是不是亲儿子根本不重要。
如今他自己干了蠢事,以后就是弃子,皇帝不会保他了。
他情绪低落,但还打算搏一搏。
他自以为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听见什么都能接受了。
没想到,他听见了颠覆自己认知的事。
他听见自己母妃——那个柔弱胆小的女人,字字泣血地控诉。
他听见柔妃口中的恨意。
他听见柔妃承认心里另有其人。
他就像被雷劈中一般愣在门口,之后连连倒退了好几步。
好在祁温良为了不让人听见屋内发生的事,早就把人支开了,不然他狼狈的模样必定暴露人前。
那该多无地自容啊!
他站在门外极为失落地想:原来,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原来,这世界上没有一个真心待他的人。
他以为自己血统纯正,没想到自己才是那个有辱皇室的人。
他以为柔妃只是懦弱,原来……原来她还有这样一面。
祁盈恍恍惚惚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想起柔妃总是挂在嘴上的对不起;他想起柔妃脸上的忧郁;他想起柔妃不抱他、不哄他、从不和他多亲近。
即使皇帝,在他年幼时期也是对他很不错的,皇帝还亲口说过对他寄予厚望,说过他是最中意的儿子。可是柔妃,真的从没向他表达过喜爱之意。
他一直以为柔妃的对不起是怨自己无能不能保护他;他以为柔妃的不亲近是天生忧郁不爱与人亲近;他以为柔妃不说喜爱……只是不懂得表达而已。
原来不是的!只是不爱而已!
想到这个,他又想起一些细节。
每当他去找皇帝,或是皇帝带他出去玩,之后一段时间柔妃都会待他更冷淡一些。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和皇帝亲近给杪春宫树敌了,所以柔妃不得不隐藏对他的疼爱,他以为柔妃对他冷淡只是懦弱之人最无奈的保护。
原来根本不是的。
其实柔妃只是厌恶他而已,所以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
他很可笑吧,明明身上没有皇室的血,还屁颠屁颠地凑到皇帝跟前。
狗一样。
很可笑很难看吧,怪不得柔妃厌恶他皇帝也利用他。
他本以为无论如何自己母亲总是站在自己身边的,没想到,最痛的一刀,是柔柔弱弱的母亲刺过来的。
他跌跌撞撞离开皇帝寝宫,又匆匆忙忙跑出人们的视线范围,他的狼狈和之前的珍妃如出一辙,不,他更狼狈。
他一边自嘲一边漫无目的地走,越走越偏。
他身上的鳞片再次显现出来,他暴躁的脾气也抑制不住了,他狠狠一掌拍到路旁的树上,树猛地抖了抖。
“啊……!”他发泄一般地大吼。
“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我!”
“我做错什么,为什么不管在谁那里我都不重要?”
他一掌又一掌地拍到树上,身上的戾气将他裹得紧紧的,周围的飞鸟被惊得四处逃窜。
“我不欠谁的,我没有错!”
“谁也不能这样对我,我要……我要……”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只觉得自己胸腔里全是负面的情绪。
等他终于回过神来,他才发现树已经摇摇欲坠了。
那是一棵上百年的老树了,就是用斧子砍也要花不少功夫,可是现在,树干上叠加的抓痕几乎把树的一面掏空。
他抬手看了看,发现自己的手完好无损,上边的指甲却长得吓人。
说是手,其实已经不准确了,那完完全全就是一双爪子。
那是一双极为锋利的爪子,不知是什么动物能拥有的。
爪子上不仅布满青黑的鳞片,肌肉分布也极为均匀……有点像龙爪。
身上有这样一双爪子,祁盈不禁觉得自己十分强大。
他觉得自己充满力量。
他找准角度一爪挠在树干上,又是几条深深的痕迹。
这树已经有大半都被爪子刨断了,祁盈再狠狠一拍,树呻/吟着倒下了。
祁盈站在旁边,被树倒下的声音震得抖了抖,他隐约听见有人过来,整个人居然奇异地冷静下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快速走开,避开了所有朝这边过来的人。
这时他才想起,这段时间他身上不仅长鳞片,还有了些其他的变化——他的听觉视觉似乎都大大提高了。
就像现在,隔那么远他都能听清楚各个方向的脚步声。
靠着极强的听觉,他一路上都没碰见人。
他发现只要自己想避开,居然完全能避开他们。
因为逐渐冷静下来,他的爪子有了些异样的感觉,他抬起来一看,发现爪子在慢慢变回手。
他皱着眉,突然不想让爪子变回去了,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充满力量,这种感觉很好。
他微微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祁盈:“哎~这年头,不黑化都找不到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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