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的眉头越皱越深,最后摇头:“微臣只能说这降不诚。”
你要是说他是假,人家降书都写好了,叛逃了的樊於期也杀了;但你要是说他是真……投降这么大的事,这太子丹真的不亲自过来一趟?
嬴政转头看向墨斗,墨斗犹豫了一下,问道:“我若说是有诈,大王可就不见荆轲了?”
就算是诈降……那也是要见的……
嬴政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错误——讨论这个问题并没有任何意义,他们除非能确定燕国是真的走投无路想要投降,否则哪怕只要有一丝怀疑,那都是要做好阴谋陷阱的准备的,与其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还不如直接着手准备起来。
这也是墨斗明知有危险却不阻止的原因,燕国的这个投降嬴政无论如何都是要接下来的。
一旦离开这个误区,嬴政和李斯的思路瞬间就活了起来,什么四国暗地结盟,燕国诈降以攻秦不备都来了,特别小题大做,听得墨斗特别心累,这就是一个狗急跳墙的事情,为什么听你们说就这么高大上啊……
墨斗忍不住出声提醒:“我听闻荆轲武艺高强,有无可能会乘机行刺?”
李斯严肃道:“有可能,大王一旦有事,秦国大乱,那四国便有机会夺利,说不定连韩地赵地都有可能叛乱。”
墨斗:都说了,燕国没有想得那么远,反倒你都计划好了了是要哪样?!
不过也不怪李斯和嬴政预防着四国联盟,因为他们不觉得对方会如此天真没有后手,哪怕没有嬴政,秦国也迟早都是要攻下燕国的,没办法,先不说秦国现在的势力,就光是秦国从秦献公那一代开始算起,已经连着出来五六个明君了,把中国两千年的历史全部顺一遍,这也算是独一份了,而且,这个趋势还有继续延续下去的样子……
李斯是这样想的:总不可能真是只是想要拖延一点时间吧,他们难道不知道这只会死得更惨吗?
然而很遗憾,太子丹还真是这样想的,不过真的说起来的话,燕丹本人其实他也很无奈,他当然想要留个后手,但是……没人愿意跟他结盟啊!
不管怎么样,太子丹确实就做了这么一个决定,虽然李斯有点想得太多了,但是好歹还是跟刺杀这个危险搭上关系了。
“无论如何,定要搜遍其全身,不可让其带任何利器觐见大王,亦不可令其近大王周身一丈之内。”
李斯将条例点一点罗列下来,墨斗顺势补充:“还有降书,利器是可以被卷到里面的。”
“这……却有可能……”关于这一点,李斯迟疑了一下,他看向嬴政,“大王怎么说?”
嬴政缓缓头:“他说降书要亲手交给寡人,不可转他人之手。”
此外,荆轲还提了一大堆要求,总结起来就是一定要庄重,有点像完璧归赵的套路,不过人家是为了拖延时间,而荆轲是想要和普通大臣隔离距离,这么一想,还真有那么点刺杀的意味在。
这下,连嬴政都认真了起来,就像当初的秦王,无论他对和氏璧多么眼馋,还是得耐心地按着蔺相如要求地斋戒五日,嬴政也一样,无论荆轲怎么要求,他都得应下来,毕竟人家是在投降,虽然就派了一个,不,是两个使者来……
李斯愤然,然而,他发现好像真的没办法阻止:“荒唐!难道还要让大王亲自涉险?”
嬴政举起手:“寡人有剑。”
任何一个男人都有一颗战斗的心,嬴政表示,他当初上战场就下来个投弹的命令让他很难受,就算他打不过荆轲,抗到臣子护救还是可以的。
李斯果断无事了他亲爱的大王,而是转头看向墨斗,“墨先生可有办法制出个防器?”
我曾经幻想过可以造个坦克让嬴政开着去的,不过那就只是个幻想罢了……
墨斗咳了一声,眼睛瞅向蠢蠢欲动的嬴政:“不知我当初给大王的防狼……防器大王可还带着?”
嬴政默默地放下手,有些迟疑地掏出喷雾剂来:“斗说得可是这个?”
墨斗脸上略带得意之色,他笑道:“正式,届时大王直接喷就行,来不及的话……可以装到陶罐直接扔过去也行。”
新玩意啊……李斯探过来脑袋:“何物如此厉害,可否让我看看?”
嬴政将相当大方地放到李斯手里,李斯好奇地打开,然后一股熟悉的味道瞬间喷涌而出,跟一开始看樊於期脑袋的味道异常相似——因为没有防腐剂,胡椒水腐烂了……
墨斗的笑容龟裂在脸上,嬴政沉默了片刻问:“你让寡人带着就是为了……让它……腐臭?”
不,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听我解释啊!
……
在墨斗的努力之下,防狼喷雾以正常的姿态,重现在嬴政和李斯的面前。在众议之下,最后还是选择了装到陶罐的方案,终于,防狼喷雾进化成了□□。
有了这个,李斯算是放了心来,开始准备其他的事项——他还要提防并不存在的四国联盟。
嬴政也开始整理起公文来,荆轲来得突然,典礼的筹备非常紧密,明天就要开始受降了,他得还捋一遍流程,只剩下还是忍不住担心的墨斗,他可知道历史上的刺秦有多危险。
墨斗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扯了扯嬴政的袖子:“要不然还是算了罢……就说燕国不符礼制,秦国不应如何?”
“那降书岂不是没了?”
降……降书?
嬴政拿起让他看得有些头疼的流程往墨斗头上一拍,拍得墨斗有些发愣,嬴政顺势捏了捏墨斗的脸,“斗就安心罢,寡人明日便把燕国的降书给你取来。”
这关降书什么事啊,这玩意儿能当饭吃吗!
墨斗内心崩溃中,要是他现在说对降书没兴趣会被捅吧?绝对会被人捅死的吧!
……
秦国,咸阳宮。
黑色的旗帜从地阶开始一路排开,直到大殿才堪堪结束,巍峨的宫殿鳞次栉比,按着最规范的礼制彼此错开,这是由商鞅建制的宫殿,一寸一毫间尽显君王的威严与野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秦武阳手捧降书跟在稳步前行的荆轲后面,荆轲看着咸阳宫,心下赞叹,与秦国的宫殿相比,燕国确实略输一筹,死在这里,倒也不亏,荆轲甚至开始欣赏起鸟鸣来,看来即便是咸阳宫,插了翅膀也是能进来的嘛……
然后,他听见了沉重的喘气声——这是秦武阳发出来的。
很显然,对方并没有像荆轲那样的心理素质,杀人需要的只是一时之勇,但行刺需要的是往前走的信念。
荆轲眉头微微一皱,旋即松开,罢了,对方不是他的好友,他本就不该抱什么希望。
大殿就在眼前,再做调整已是不可能,只能直接往上莽了。
荆轲暗自深呼吸,然后抬步跨入嬴政的视线,俯身拜下:“拜见秦王。”
长久的沉默,嬴政的视线犹如利剑一般划过荆轲和秦武阳的每一寸皮肤,荆轲全然接受,而秦武阳已经开始发抖了。
嬴政收回视线,像是不经意地问:“燕国既然降服了秦国,你怎还称我为寡人?”
这么一问,荆轲还好,秦武阳的脸色直接变白,他大汗淋漓,好似活见了鬼一般,李斯直接上前质问:“为何如此作态?你们可是是不满,还是说……心虚了!”
嬴政和李斯联手的下马威不仅吓到了秦武阳,连秦国的其他大臣都吓到了,他们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受降仪式,但这俩君臣这么一搞,秦国的臣子们都纷纷警惕起来,难道这是燕国的奸计?
“秦武阳是北蛮夷之人,未尝见君,故振慑,愿大王恕罪,”荆轲不慌不忙道,将嬴政和李斯的问题一个个回了过去,“为献献降书,燕国仍未亡,荆轲还是燕人,故称您为秦王。”
嬴政淡淡地唔了一声:“既然如比,降书便呈上来罢。”
说罢,便有侍者想从吓得腿软的秦武阳那里取走燕国降书,但是却被手快的荆轲直接取走,他拿着降书,脸上还算恭敬:“此乃燕国降书,不可如此怠慢,还望秦王手取之。”
此言一出,群臣激愤,李斯讥讽反问道:“你燕国也不过派区区两人前来,却要秦国以礼待之?”
荆轲面不改色地自黑:“燕国不过将亡之国,哪知礼数……”
这下连李斯也噎住了,倒是嬴政笑了一声,他低头俯视着荆轲:“也是,使者说得对,寡人计较燕国做什么,说到底,到最后还不是秦国的一块地……你说对吗?”
有时候就是这样子,你能自己的国家骂地一无是处,看却听不得旁人半句非议,尤其还是以如此傲慢的姿态,但偏偏这还是他自己挖的坑,再怎么样,也得跳下去。
荆轲低头深呼吸几口,将自己的愤懑之情全部压下去,然后咬着牙点头:“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