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够再沉迷情爱之中蹉跎时光,要完成合天下,止杀戮的心愿,只能是先荡平列国,他需得加快脚步。
江石在纱罩的龙床上只堪堪歇息一个时辰便起床批阅奏章,他下令封锁今日太医问诊之事,决意不叫朝臣察觉异样,而后就一切如常,一面养病,一面谋划。
太后宫中听见风声,又知长安宫紧急封锁风声,不好随意揣度皇帝的心思,也只好是对此事假作不知,窝在宫中享清福。
一手扶持皇帝多年,太后虽有狼心,却也不愿因这权力,就闹得母子二人生出闲隙,更重要的是,如今江石在林泉的帮衬下收紧大权,她在没有信心能够斗过他们。
明哲保身,太后也需要懂得这个道理。
如江石所愿,林泉此后对他的一切事务都甚少去主动了解,他沉浸在自己勇于冲破束缚的快乐中,一心享受全新的生活。
好在他们之间的君臣关系是永不会变的,江石每日能看到立于下方一如往常的林泉,就已心满意足。
不久后,东齐使团来催江石派皇子入邺城做质子,正在他举棋不定之时,不知为何,江朗竟主动上奏,请他给予自己机会能够为国尽忠。
此举无疑解开江石与他和林泉之间的心结,遂同意下来,继而下旨送他去东齐为质。
林泉听闻此事,单是笑,又欣慰又心疼——欣慰的是江朗小小年纪就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心疼的也是他小小年纪就被卷进政治漩涡,面对其间的尔虞我诈。
在此事上,他并不怀疑江石违背了对他的承诺,因为他们之间需要信任,若无信任,那便连君臣也做不成了。
此后两年,二人虽日日相见,却犹隔天涯,连阿蒙也忍不住叹上一句:“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你个瓜球知道什么。”
阿蒙转身,见江石泰然自若地靠在圈椅之中,手中拿着一本前线快马送来的急报:“为了我中北能进取,何人不可舍?”他合上奏章,长舒一口气,想着新晋的小将又在前线打了胜仗,心情自然是无限喜悦。
阿蒙接过宫人端来的汤药,毕恭毕敬地送到江石手上,自从他与林泉一刀两断之后,身体便每况愈下,只靠这一味汤药滋养,哪里有而立之人正常的生机与活力。
“陛下,先用药吧。”
江石接过碗,一饮而尽,只微微一皱眉,便恢复如常。阿蒙看得越发难受,江石原本是怕苦怕累的娇惯性子,自从离了林泉,竟如一夜长大一般,能够对苦与痛甘之如饴。
正因如此,他这些年对于开疆拓土的欲望是更加强烈了,也许他已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会如盛放的芍药那般在最热烈灿烂时衰败,所以急于去完成年幼时许下的宏愿。
“阿蒙,你为何老耷拉着脸?”江石明知故问。
阿蒙知道他对自己情深意重,把自己当作玩伴而非下人,在该要交心之时,他便敢大胆的撅起嘴,撒个娇:“阿蒙为皇上不值。”
江石把碗放在书案上,起身望着眼前那张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完成的版图,自然而然地严肃起来:“合天下,止杀戮,乃寡人一生之愿,如今临门一脚了,怎可再为儿女情长所耽搁?”
阿蒙抹了抹眼泪:“奴婢恳请陛下,不要再称呼自己为寡人了。”江石一向称朕,自从林泉走后,他就自称寡人,时日一场,连他自己都已忘记,怎么他就真的成为了孤家寡人。阿蒙平日听在耳里,为他疼在心里,近来太医又嘱咐江石不可太过劳累,阿蒙见他今日如此,便再也忍不住了。
“好阿蒙,难道寡人不称寡人,将军就能回到我身边吗?”江石顿了顿,把阿蒙从地上拉起:“寡人明白你的心意,谢谢你。”
阿蒙想要止住眼泪,却忍不住细细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只觉自古那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话是很有道理的,江石以前再有雷霆霹雳的手段,施展前总要掂量掂量林泉的想法,而后没了林泉绊住他的手脚,他做事决断便更加坚定了,倒是好事一桩。
既然他们都能接受彩云散,琉璃脆,那自己一个局外人,又何必不肯走出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前段时间一直在旅游,把小时候想要去的城市走了一遍,又有了一些灵感,但一直处于整理阶段,前天被基友电话催更,又拖拖拉拉两天才写出这一章来,实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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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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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这一节,阿蒙全身心就充满了干劲,全然将皇帝与将军的爱恨情仇抛之脑后了。江石察言观色的功力算起来在这宫中是能够拔得头筹的水平,如今见阿蒙这般时好时坏的小孩脾气,倒忙里偷闲地替他忧心起来——脸上藏不住事,若是自己往后不在宫中,那他该如何自处呢?
阿蒙被江石盯得浑身不自在,只能是垂着头侧过去问:“陛下,您想什么呢?”
江石被问得对他粲然一笑,只道阿蒙对待自己倒称得上情深义重,但终究是主仆有别,他知道得太多,若是想保住自己这些年来的诸多秘密,倒要好好地利用这一点情义。江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说新进的小将行军打仗颇有将军之风。”话锋一转,又回到林泉身上。
“陛下还没见过呢。”阿蒙接过宫人送来的热茶为江石斟上:“这小将军叫林微,和咱们林将军同宗,是从兴安岭调来的。”阿蒙对此事知道地清楚,全因从前去上将军府替江石传话时遇上林泉教导林微,有这一面之缘可供追溯。
江石一听此人与林泉沾亲带故,立时福至心灵地哦上一声,似乎这林微一身本领全仰赖他有林泉这么一个叔叔。
阿蒙见他很有兴趣的模样,遂讲:“坊间传闻这林微将军与林泉将军少年时,是有七八分的相似呢。”
江石嗤笑一声,只道阿蒙对他倒是很会对症下药,但他偏不要入这个套!于是置若罔闻,只一面看地图一面思忖如何叫林泉去替自己打这最后一仗。自他与林泉好上以后,中北就长期处于征战,塞内塞外仰仗前朝积攒下来的底子才能够勉强维持军需,幸而这几年没有遇上天灾,这才让中北看起来脱离了以战养战的局面,实际上早已是外强中干了。
次年孟春时节,林微班师回朝,受封林泉副将,他如愿以偿地站到叔叔身旁,侍奉左右。
在此期间,江石的身体每况愈下,全赖林微这场胜仗让他恢复昔日的活力,林泉竭力克制着欲望,远离了江石,按部就班地生活着,美中不足的是他至今仍无子嗣。直至初秋时节,江石命林泉出征扫平邻国的圣旨方下,怎料林泉听后却是不接,直要进宫面圣。
值此事前,江石的战书已先行传达出去,林泉此举无意驳了他的脸面,这一丢,竟是将脸丢到海外。江石闻讯暴怒,当即起驾,来不及等阿蒙安排妥当便抢了御前侍卫的坐骑,向上将军府绝尘而去!
休沐日子,林泉正陪石晶晶在书房中翻阅典籍,看书识草,效仿神农亲常百草。江石策马而至,见这幅夫妻和睦的场景,立时怒火、妒火一同在胸腔里窜出一股冲天泻火,烧得他面色做白,脚步踉跄,破门而入后单是用怒目圆睁恨着这夫妻二人,却不说话。
石晶晶这两年见夫君和兄长断得彻底,就早在心头消弭了对他的不满,今日见他这幅模样像是上门讨债,一想到林泉未接的圣旨,她就里里外外全明白了,当即从林泉腿上起来,行大礼伏跪在地上:“陛下万福。”林泉却八风不动,仍然坐着。
江石将马鞭往地上一摔:“出去。”
石晶晶无辜被用来撒了一道气,心中自然不服,无奈江石身份摆在眼前,她不敢表现出不满,只是起身时涨红脸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只道你俩的事偏要将我牵扯进去做什么,而后脚步轻盈,云一样地飘出去门去了。
林泉这一方占着理,又不愿在晶晶跟前露出软弱的一面,就只好态度强硬得江石心里那团火烧得更旺。
“你怎敢拒接圣旨!”江石喘得厉害,心子里被那团火灼得厉害,在震怒之时几乎要闭眼倒地,好在林泉坐在木案旁,能使他躬身保持稳定的状态而不暴露体力上的不支。
林泉见他身形虚晃,只当他是气急,并不往深处想,又念着他那一向要强的性子,便不点破,将就着他的站姿当即就跪倒在他跟前:“林泉不能!”林泉说话时眉头紧锁,江石瞧在眼里,只觉他对自己渐生不满,不好控制。
江石的心火烧得更旺:“如何不能?寡人毕生功业能否登峰造极全仰赖这最后一战。”
“陛下亲政后连年征战,虽拓宽版图,却不事农桑,再打下去如何能够供给军需?”林泉抬眼瞧着江石,见他眼中已蓄满泪,几乎就要心软,只好是垂首不看,又添几分坚定:“东齐文治武功的底子皆要好过中北,这些年虽见颓势,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陛下若执意要打,那便是误国害民。”
林泉对江石,向来是二话不说一个诺字,而今抗旨不尊不说,竟然还正面指责他此举误国害民,简直是要将他的心都刺穿了。江石踉跄一下,心有些冷了:“如此说来,将军是不再忠于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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