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璧儿,你把一月一度的解药给众人分发下去吧,也省了有些人说我待人苛刻。”
一个侍女应诺,端着一个盒子走了下来,就这样将解药一颗一颗分发到了众人手上。
轮到龙坛主的时候,那个叫璧儿的侍女顿了一下,笑着说:“教主特意叮嘱过奴婢,要克扣龙坛主一个月的份额,坛主若有疑惑,可以找教主请罪。”
璧儿这话让龙坛主顿时心凉了半截子,他们入教时,别的不说,先饮过一杯酒,事前也不知道这杯酒的蹊跷,是喝后才晓得原来酒内有毒,每月吃的解药只是为了缓解毒发,也有教众犯了戒律被停药,死时受尽百般折磨,全身溃烂,龙坛主总觉得那件事儿虽然做得过了,但不至于不对,他不该受这个惩戒,他攘开璧儿便欲冲到教主跟前,却被侍卫架刀挡住了。
这些动静惊扰了亭内人,只见那个很是面生的男子站起身,掀开帷帐站在岩石边上俯瞰了下来,待看到龙坛主,脸上闪过一丝厌憎,随即那厌憎被愕然代替了。
只因为龙坛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求道:“大人不记小人过,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公子,请公子替我向教主求情,饶我一命。”
“荒唐!”这站在岩石边缘的男子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那站在亭子里的人也随即说了一句:“你没听见他说的话吗,饶你一命,荒唐。”
“你想错了,我指的是你,荒唐至极。”
这男子冲着亭子里的人冷笑道:“下毒这种下作手段,商教主真是用的得心应手。”
亭子里的人闻言不怒反笑,他笑道:“罢了,既然他有心放你一马,那么,璧儿,把这个月的解药给他。”
龙坛主忙不迭地拜谢,领了药便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散会之后,龙坛主气急败坏地返回了居所,他的娈宠宝儿此时贴了上来,对他说了一件事:“我向教主身边的旧人打听过,那个男子,和教主其实是有些旧的过节。”
“呵,什么过节?”
“坛主莫忘了,咱们教主是为何隐姓埋名,沦落到这般境地的。”
“两月前,教内总坛被人突袭,一夜之间尽成墟土,当时教主正在闭关修炼,听闻此事后大惊,走火入魔,所以才变成了如今阴晴不定的性子。”
宝儿摇着头说:“我听闻的可不是这样,教主身边的旧人说,当时总坛覆灭,确实让教主颇为伤神,不过在这之前,教主已经性情大变,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男人。”
“还有这种事情?”
“而今,这个男人就在教内。”
“莫非,你说的是……”
“坛主英明,人们常说教主冷酷无情,没有软肋,可如今,这个软肋,不是亲自送上门来了吗?”
龙坛主抚须一笑:“还是宝儿聪慧,我怎么没有想过这点,抓了那人,还怕商鸩那小子不乖乖听我,到时候别说是解药,这教主之位,也是指日可待啊。”
两人窃窃私语,狼狈为奸,搂作了一团。
第三十九章
这边厢厉忻刚被商鸩拉出去,仿若示众般炫耀了一番,回头便又回到那间密室里。
说是密室,其实只是摆满了药瓶和古籍,商鸩回到屋中,便开始打坐练功,袅袅烟气自头顶蒸出,他面色这才好看一些。
厉忻眼盯着对方,他一直有些不解,不解这些日子过去,商鸩是因为什么将自己折腾成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除却枯瘦如柴,那半张掩于面具下的脸又是什么境况?
“你在看我?”商鸩低低笑出了声。
厉忻有些愤懑,转瞬之后,又觉得可笑,如今两人这种尴尬的情景,已经无需遮遮掩掩了,有什么话,直言便是。
“我只是奇怪,奇怪你怎么沦落到这般境地。”
商鸩慢慢站起身来,他伸出手指拢了拢衣袖,青紫色的唇弯出一抹笑说:“很凄惨吗,却又不是,怎么也比不上你凄惨啊。”
厉忻闻言,不禁自嘲了一句:“看来是我自不量力,自己都苟延残喘,却还对别人心存善念。”
“知道就好,我还轮不到你来怜悯。”
“确实如此……”厉忻咬牙切齿道:“那请问商教主,何时放我出去,或者何时给我一个痛快?”
“放你走,你觉得可能吗?”商鸩走到床沿边上,气息微吐,言语间有些慵懒的意味,他摸着锦缎的料子,慢悠悠地说:“总归你也活不久了,陪我一起死,很难吗?”
厉忻听得心上一跳,一时间头皮发麻,不知是恐惧还是惊诧。
“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我倒可以成全。”商鸩依然慢悠悠地说着话,眼睛已经半阖上了,有些困倦地枕着自己的手臂,那声音也渐渐淡了。
厉忻松了一口气,他慢慢走上前,低声问了一句:“你说的死,是什么意思?”
商鸩似已沉眠,并没有给出回应。
厉忻又走近了些,他端详着眼前这个人,突然间觉得很陌生,那掩于面具之下的,又是一副什么面容?
这么想着,手不由地伸了出去,待触碰到冰冷的面具,不由觉得自指间蔓延而上的一股寒意,那寒意不仅仅是金属的温度,更多的而是体温。
死人的冰冷,沁骨的冷。
倘若不是看得到胸/脯隐约起伏,厉忻简直以为,眼前这人已经是死人了。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下定决心,将手指放在了面具之上,面具用一条细长的锦带系着,轻轻一撩,将带子松开,正要移开那冰冷的面具时,厉忻的手腕像是被一根铁钳焊住了,那是商鸩的手,细长,骨节分明,苍白仿若枯骨。
“你在掩盖什么?”厉忻的声音有些发抖,他有些畏惧这种死亡般的阴冷。
“你害怕了。”商鸩没有回答,反而是低声道明了厉忻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将对方拉近了些,近到可以看进彼此瞳仁深处。
“人总是抱怨生不如死,但若真与死亡一步之遥,却又惶恐不安了。”商鸩轻飘飘地阐述了一些道理,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孔窍中发出来的,有些黯哑的回声。
厉忻再也受不了,他一把挥开对方,退后了几步,面色复杂地看着对方,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有什么心愿没有完成?”
厉忻冷笑道:“离开这里。”
对方摇了摇头,颇有些悲悯地看着厉忻说:“不如这样,我替你完成一个心愿,你替我办一件事情,两不相欠啊。”
“你都说我是将死之人,能替教主办什么事情?”
商鸩低低笑了起来,再不说话了。
傍晚的时候,商鸩带了一个人过来,那个人就是跟随厉忻一块从地牢里逃出来的那个少年。
这少年换了侍卫常服,全身洗得干干净净的,琯得高高的发髻更显得脸蛋年轻,他看见厉忻,脸色便是一红,笑得很是狡黠可爱,如此看来,更像是个孩子了。
厉忻当时只顾着逃命,也没有耐心打量过这个少年,如今看来,这少年姿容挺秀,不像是出生贫苦人家的孩子,倒像是养尊处优的少爷。
商鸩对他说过的原话是:“从今日里,这人便是你的贴身侍卫。”
厉忻有些奇怪,奇怪商鸩怎么突然间懂得替他考虑,这少年是他从牢里带出来的,这几日来也有些挂念,只是自己都身陷囹圄,不能自保,所以也便没有打听,所幸这少年安然无恙。
想到“安然无恙”这个词,厉忻胸口顿时窒了一下,他被俘后,一直没有穆清羽的消息,也不知那个人是逃出去了,还是处境更加险恶。
这少年见他脸色微恙,便悄悄捅了捅他的肩膀说:“你莫要担心,这几日我在地宫内行走,已经摸到一些门道,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出口,能通到外面。”
厉忻一阵心喜,待抬眼看了看靠窗站着,面色不虞的商鸩,便又装出了一副哀愁神色,慢悠悠地说:“你问我过得如何?锦衣玉食,好生快活啊。”
这少年闻言怔了一下,随即回神过来,跪倒在厉忻脚下说:“公子大恩大德,救了我一命,从此,我就是公子的人了。”
“你叫什么名字?”
“姓方名以浓。”
“方以浓……”厉忻嘴里念着这个名字,想着这名字当真是书生气十足,便不禁蹙起了眉头,低低地询问:“你是什么时候被虏来的,家里是…...”
这少年笑了一下说:“陈年旧事,不说也罢,我只盼父母安康,早早将我这不孝子忘得干干净净。”
厉忻闻言,也轻声笑了一下,那些安慰的话也不必出口,这少年心思通透,不会愿意听到那些没有意义的敷衍之词。
第四十章
夜间用膳时,厉忻在馒头里发现一张卷起来的纸条,他趁着商鸩不注意,将那纸条漏到袖筒里,后来方以浓进来收拾桌子时,朝他使了一个眼色,他这才知道,那张纸条,是方以浓给他的。
近几日商鸩总是有气无力的样子,用膳时也只是略微喝了一些汤,随后大多数时间便是盯着筷子出神,一天中大部分时间,他都是斜倚在贵妃榻上假寐。
这天夜里,他命人上了两杯酒,杯子色泽红润,在光下微微有些通透,映出来的酒色却是墨绿色的,很像毒酒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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