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悄悄的,有些清冷孤单的吓人,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扫了扫门口,这是在山顶的小屋里面?
他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来的这里,没有丝毫印象,只记得狄敬鸿发疯似的要撕碎他,他委屈,执拗,他选择无声的反抗。
反抗无果,狄敬鸿愈加疯狂。
甄子彧不得不承认,最激烈的时候,其实,他也害怕了。
他被狄敬鸿那狠厉的陌生的眼神逼迫着,想要遁地逃走,他吓得心里一颤一颤的想哭。
他闭眼回忆,心有余悸。
有人推门而入,是个年轻的小判官,十四五岁,甄子彧不认识。
“终于醒了。”他似是在对门外的人说话。
“两日了,再不醒要收尸了。”听声音门外也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判官。
小判官再无一句多余话,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从食盒中拿出两只碗放在桌上,未等甄子彧问话便转身而去。甄子彧想要喊住他,甫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是哑的,说话十分费劲。他有些眩晕,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烧了。
甄子彧迟疑间,小判官已经出门,重新从外面将门关好,甄子彧清晰地听见了落锁的声音,嘎达一声像是把他的心也给锁上了。
呵。
甄子彧扯出一个无奈的惨笑,狄敬鸿这是,把他当作犯人看起来了。
甄子彧没有动,也没有看桌上碗里是什么东西,他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药味。心里恨恨道,既然怀疑我是奸细,为何不一刀杀了我,还给我吃药做什么?
一连两日,甄子彧都在床上躺尸。
两个小判官轮流值守给他送药送饭送炭火,照例是一声不吭放下东西就走。
第三日,值守的小判官来了三个人。
甄子彧气息虚弱,起身都已经困难,转动眼珠看着他们。甄子彧以为他们要劝说自己吃饭,没想到一个人指挥另外两个大个按住了甄子彧,他自己则端着一碗粥汤硬生生地给甄子彧灌了进去,甄子彧不肯吃他们就强迫他吃,呛得甄子彧连连咳嗽,想要吐出来他们却不给他机会。
灌完粥,甄子彧被他们扔回床上,气喘吁吁地没有了反抗的力气,那三人仍旧站在床边看着他,他费劲地咕哝一句,“走吧,我吃下去了。”
其中一人道:“我就说得用强的吧,早听我的就不用发愁两天了。”
甄子彧无奈苦笑,喝口粥汤有什么愁的,我若饿死了他不是更高兴?
他以为就此结束了,没想到三个人又按住他,他挣扎不开,只能任由他们将那碗又苦又涩的药灌进了自己肚子里。
连续三四日未进食,好不容易喝进去的米汤,被苦涩的药汁搅合一通,甄子彧偏头全部吐了出来,脏了被褥枕头。
一人连忙板正了他的头,“哎,你别吐啊,吐出来白吃了。”吐都吐了,为时已晚。
见三个孩子慌张的模样,甄子彧竟然觉得有些抱歉。
三人似是很发愁,小声商量着——
“你们说他吃下去的都吐出来了,还是只吐了一半?”
“总共喝了半碗米汤,剩下一半能顶什么用?”
“怎么办?别饿死了。”
“若不然再灌一碗?”
三人眼神交流了一下,甄子彧被他们折腾的闹心,有气无力道:“别折腾了,粥放旁边吧,我自己吃。”依他现在的情况,强行灌进去他还得吐出来,这些小孩没有经验,一次又一次的折腾,他要被折腾死了。即便是真的想死,甄子彧也不想死得如此不体面。
况且,他还没想死呢,这两日他琢磨明白了,肯定是有人使坏破坏他和狄敬鸿的关系,故意让院长和狄敬鸿误会他,他可不想死得那么冤枉,无论如何都要把此人给揪出来。
看来,观澜也不是铁板一块啊。
三人听甄子彧说自己吃,松了一口气。“那你多吃些,药也喝了。”
甄子彧点头,只想尽快回复清净,三个小孩,闹腾死了。
烦。
比狄敬鸿还烦。
三日后。
小判官又来送饭,甄子彧知道了他叫刘文群。
甄子彧随口问他,“文群,狄敬鸿走了?”
刘文群马上一脸戒备,抿着小嘴不敢说话。
甄子彧又问他,“我与他一起走了?”
“啊?”刘文群稀里糊涂答,“啊。”
甄子彧心里有了数,多半是狄敬鸿交待说带自己去云来了,否则魏洛不可能不来救他。想必,上山顶的路已经封死了,没人知道自己被困在了这里,就连看守的人也是生面孔,估计刘博恩他们也未必知道吧。
可真够绝的。
刘文群不敢多说,只是道:“你多吃些吧,院监临走时候说,你若是死了就不让我们晋级了。”
“院监?”
“嗯,狄敬鸿升任院监了,前几日院长亲自宣布的。”
院监,在学监之上,院长之下,观澜学院院监这个职位可是已经空缺多年了。看来,狄敬鸿这是同意了要做院长的接班人啊。
不是说要成亲?
还说要随我回北平?
男人的话啊,真是半句不能当真。
甄子彧道:“知道了,我死不了。你们辛苦了。”
刘文群听他如此说,心里踏实不少,话也多了起来,“你能想开就好,幻月阁有什么好的,他们做尽了坏事终日被江湖上各派追杀,永远上不了大雅之堂,不若归顺我们观澜吧,院监对你也好,院长也看中你,不比你在幻月阁被人利用的好?”
甄子彧苦笑,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我还真是有才了,成了幻月阁的细作。
刘文群神神秘秘的问甄子彧,“你是不是有把柄在他们手里呀?你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他说完似乎觉得自己想办法听上去不是很靠谱,继而又道,“我想不出来办法还有院监呢,他现在在观澜可是威望极高的,就连韦景丰学监都十分尊重他呢,只要他替你出头,你还怕幻月阁?
狄敬鸿这是临走给他留了任务了啊。
甄子彧跟他解释不清,只能敷衍道:“我没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我不是幻月阁的人,与他们毫无瓜葛。你不要听信谣言。”
刘文群很失望,“喔,那我们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天冷你就别出门了。”
甄子彧心道,我倒是想出门,我出的去么?他不是没有想过破门而出,可门口那锁头比他脑袋小不了多少。关键刘文群还偷偷给他递过话,据说是的为了防止野兽,外面都洒了剧毒药粉,至少洒了五层。
具体要防谁,甄子彧心知肚明。
这些法子都是甄子彧教给那人的,他倒是活学活用,用的顺手的很呢。
甄子彧被困在小屋里,每日看着日出日落,屋内一根立柱被他划出了一道一道,一道便是一天,那些道子一天天增加,慢慢落成了一尺多高。
一日,刘文群搬来了笔墨纸砚,还有几册书。
这些东西甄子彧先前要求了两三次,刘文群都搪塞了过去,并没有给他拿来。突然把东西全都搬了过来,甄子彧暗想,眼下就要过年了,大概他已经回来了罢。
那日之后,甄子彧日日夜夜守着窗子望向院中,下雪也没有关过窗,始终没有见到狄敬鸿。
委屈吗?
自然是委屈。
甄子彧只能反复游说自己,他性子直又受了人蒙蔽,肯定是一时没有转过弯来,只要安心等着,终有一日他会回来。
等在这小屋里,总比找不到人的强,若不是自己命好又遇见了他,他们穿越到唐朝就已经阴阳两隔了,相比被他误会、受些委屈,甄子彧觉得自己宁可守在这里。可不就是命好么,你自己日日夜夜求着神仙保佑的,答应了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当然也包括自由。
游说自己成了甄子彧每日必修课,早课晚课都要上,打坐冥修,自己给自己讲道理,否则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在这里安然度日。
又一日,刘文群给他带了两件薄衣裳。
他这是,又回来了吗?
甄子彧看看时间,月末了。
每到月末,刘文群便会拿来新东西,平日,如论甄子彧如何使唤他,他也雷打不动,态度十分和善,脾气十分执拗。甄子彧心里琢磨,狄敬鸿大概一个月会回来一次。
春天到了。
从窗口望出去,远山已经披上了绿色。
大唐新国君应该已经继位了,外面改天换地一番新景象,似与他毫无干系。他就像是一个局外人,终日望着那窗口外面的山峦发呆、作画、读书、等待。
也好。
甄子彧是个能坐得住的人,除了想他,想家,无他。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没有世事纷杂,守在这小屋之中,有可以等的人有能够等得事。
甄子彧望着远山,那山峦后面似有一块灰色雾帐升起,从极目可见的地方一直伸到天空,在雾帐上方,清晰显现出另外一道山峦。雾帐极宽极长,上方的山体开始飘动,过不多时,雾帐上方的山峦呈现出一座山峰,颜色深灰,山峰上映出一座小屋。小屋下方的山峦此起彼伏游走运动,又出现了新的层层叠帐,几座山峦变幻莫测,有的坡行陡直,有的呈锯齿状,山峰的轮廓线与天空界限非常分明,山体呈黛青色,山下依稀可见双溪流动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