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朝黄诚道:“快去厨房烧水,记得把早先交代过的催产药也煎上。”
黄诚干脆应下,急忙跑去厨房做事。
李青山却一听就急了:“怎么就要催产药,不是说这胎没问题么?”
鲁夫人横一眼李青山:“以备不时之需懂不懂,他这么大年纪,又是个男人,再顺利又能顺利到哪里去?你要真懂心疼人,平日就该注意着点,现在马上就要生了,才知道心疼?德行,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出去。”
李青山自知理亏,被鲁夫人这一通怼也没有反驳,不过他还是站在原地,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鲁夫人也没见过这么唱反调的“家属”:“生孩子你留下来做什么,碍事吗?去外头等着,有事会让你进来。”
李青山把脖子一梗:“我不走,我要在这里陪他。”
叶萧现在疼得越来越厉害,又被他们俩吵得头疼,不由地道:“你出去。”才说了三个字,又是一阵剧痛袭来,哪怕及时闭嘴,唇齿间依然溢出几声闷哼。
李青山只觉一阵心悸,因不想让叶萧在这种时候还要分散精力,这才出了门去,一遍一遍地在门前徘徊,时不时望向门口的眼神,显示着他内心的焦灼。
屋里,鲁夫人伸手替叶萧探了探产道,果然如她所料,这地方太窄,孩子恐怕不好出来。为了不给叶萧增加压力,她没有表现出来,转而教叶萧呼吸的规律,让他能稍微好受些,但这些东西都只是起辅助作用,该痛的半分也不会少。
李青山来回踱步的地方,连落叶都被他踢干净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里头一直没什么动静。
人在焦急的时候,最容易瞎想,他确实想要个女儿,可同样也是心疼叶萧的,当年那条乌篷船上的情景历历在目,若是这次还和上回一样……
他突然不敢再想下去,指甲狠狠地扣在掌心,一定不会的。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了,李青山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问开门的鲁夫人:“怎么样了?”
鲁夫人只道:“羊水迟迟不破,你进来,扶他在屋里走几圈。”
李青山听后,立刻进了屋里,鲁夫人则去了趟厨房,看黄诚那儿的催产药煎得怎么样了。
此时的叶萧又是满头大汗,呼吸也比先前急促了很多,但是他也在尽量按照鲁夫人教的方法,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频率。
他肚子疼得厉害,密集的抽痛遍布整个腰腹间,几乎是被李青山半抱着才下了地。肚子又硬又胀,仿佛是要裂开一样,每一步都仿佛走在刀刃上。
这和当年又不一样,生睿儿时他早已痛到麻木,整个人也不甚清醒,几乎就是凭意志力在强撑,此时没有麻木,密集的痛感刺激着他所有的感官。
他半靠在李青山身上,双掌托着沉重的腹底,绕着屋子中间的八仙桌一圈圈走着,紧紧咬着牙根,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但是额间颈间却在不断渗出汗水。
不知是不是错觉,走着走着,他发现肚子仿佛真的下移了一点,烛火下的阴影,显示着本就异常臃肿的腰腹被挤压得越发丑陋,就像个怪物一样。
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一种窒息感弥漫在他心头,他觉得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来转移一下注意力,遂转头看了看神情紧张、一言不发扶着他的人:“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他甚至还笑了一下,带着颤抖的鼻音。
李青山呼吸一窒,他怎么会觉得叶萧丑,那是他的人,肚子里怀的也是他的孩子,然而他动了动嘴,却只道:“这个生下来,咱们以后都不生了,云扬,以后再也不生了。”不知何时,声音竟已是这般的暗哑。
叶萧无声地笑了笑,突然一把抓住李青山的手腕,呼吸也乱了频率,变得急促异常,胸膛连带着整个大腹起伏不定,与此同时,他的裤子内侧全部被沾湿。
李青山正要问一句“怎么了”,房门突然打开,鲁夫人端着一碗药走进来,放在八仙桌上,边问:“怎么样了?”
叶萧闭了闭眸子:“破水了……”
鲁夫人赶紧指挥李青山,把人扶到床上躺好,又掀了锦被盖在叶萧身上,接下来便钻进被子里做准备工作,准备就绪后出来一看,李青山竟然还站在一边。
她侧头朝门口示意了一下,凉凉说道:“请吧。”
李青山看了眼仰躺在床上,仿佛待宰羔羊一样的叶萧,咬了咬牙,还是道一句:“云扬和孩子就拜托鲁夫人了。”说完,他快步出了门,仿佛慢上一点,他就舍不得离开了一样。
确实,再慢一步,他定然舍不得离开叶萧身边!
黄诚此时也从厨房出来了,就站在屋外焦急地等着。
夜里的乌云并不显眼,但是当它遮蔽了明月,就非常有存在感了。院里骤然没了月光的映照,显得越发黑暗,没过多久,霎那而过的闪电动人心魄,夜空亦响起隆隆的雷声。
房间里突然传出一声高亢的喊叫,只这一声,随后便又沉寂了下去。
李青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受控制地上前砸门,大喊:“鲁夫人,他怎么样了,你说呀,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诚抢上来拖开李青山,狠狠说道:“别去打扰他们,你别添乱了行不行。”
话音才落,屋里又是一声喊叫,比方才那声更加撕心裂肺。
李青山猛地挣开黄诚,再度上前,正想要继续砸门,门却先一步被打开。
屋里的鲁夫人那双手,满是鲜红,刺痛了屋外两个人的眼睛。
她盯着李青山道:“你进来,把桌上的药喂给他下去。”
李青山忙不迭地闪进屋里,站在门口便见着叶萧的状态越发糟糕,一时愣了愣神,却又听鲁夫人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喂药。”
李青山慌忙应了一声,端起药碗快速走到床边,微微托起叶萧的头,试图将温热的药汁喂进他嘴里。
然而叶萧因为忍痛而紧紧咬着牙,只这样却喂不进去。
李青山在他耳边哄着:“云扬乖,张嘴。”
叶萧依然张不开嘴。
鲁夫人从被中探出头来,道了声:“用力,往下使劲儿。”又转向李青山,“这样灌不进去,你用嘴给他喂。”说完又缩紧了被中,在叶萧那渐渐下移的大腹上按压。
李青山二话不说,含住一口药,低头堵上了叶萧的嘴,慢慢撬开他的牙关,这样还真的有用,叶萧松了牙关,喝进一口药的同时,不可抑制的声音亦全部被堵在李青山嘴里。
如是再三,才渡完了一整碗药。
这碗催产药喝进去,效果非常明显,随着叶萧的再一次用力,孩子有大幅度的下移,但是又一个问题出来了,就如前次一样,男子的骨盆天生就比女子窄,不适合诞生小生命,硬要反其道而行之,则必然要受一份苦楚。
这个问题无论由谁来接生,都避免不了。
孩子的头卡住了出不来。
外头已是风声雨声接踵而至,潇潇秋雨洒落在满地的黄叶上,黄诚躲在屋檐下避雨,身上依然落了半湿,他却恍若未觉,对着夜空双手合十,祈祷自家大人大小平安。
鲁夫人当机立断,让李青山按住叶萧,双手在叶萧的肚子上不知怎么摁了一下,孩子的头立刻就出来了。
与此同时,叶萧只觉下面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楚,疼得他一个激灵,哪怕是被李青山按住了上半身,他依然不可遏制地弹跳了一下,整个人抖得非常厉害,双唇无力地张了张,却已经发不出半点声音。
李青山看得心惊肉跳,破天荒的,他撇开了头,甚至不敢再看下去。
鲁夫人惊喜的声音传来:“最后一次用力,来,我喊一二三。”
“一。”
“二。”
“三!”
随着最后一记声音落下,叶萧咬紧了牙根,五指抓在李青山的臂膀上,几乎要嵌进肉里去,另外五指撕扯着床单,仿佛要将床单撕烂。
他的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溢出喉头的闷哼嘶哑而绵长,整个人仿佛绷到了极致——
然后,断裂。
他突然瘫软在床榻上,急促而粗重的喘息声,伴随着刚出生的小娃娃的啼哭,强劲而有力。
鲁夫人抬袖抹了抹额间汗液,疲惫道:“去把热水端过来。”
李青山看着叶萧缓缓睁开的双眸,朝他笑了笑,飞快转身冲出房里。
外头的雨依然下得很大,他和黄诚两个人合力将一大桶热水从厨房端过来,上头盖了一层油纸,并没有落进去半滴雨水。
叶萧和孩子大小平安,两个人干力气活也是劲道十足。
黄诚依然没有进屋,由李青山一个人端进去。
鲁夫人替孩子洗身体的时候,李青山已经去床边照看叶萧了,“大劫过后”,两人虽然一时无话,却有一种无声胜有声的氛围默默流淌。
鲁夫人看了他们一眼,将裹了襁褓的孩子递到李青山怀里,报上孩子的性别:“恭喜二位,是个女孩儿。”
等李青山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倾身递给累极了的叶萧看时,鲁夫人便继续缩进被里,助叶萧娩出胎盘,擦拭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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