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军之将。
亡国之人。
布衣之身。
唐瑜心里突然就生出几分羡慕,哪怕自己如今已经成为大楚王朝的丞相,位居众臣之首,也早已替家族洗雪沉冤,得以配享太庙,得到的早已超出预期,面对叶萧时,却依然有一种无力感。
虽则如此,鉴于办学之事牵涉太大,唐瑜还是要继续周旋下去:“以阁下的身份,能得陛下如此信任,还不厉害?”
叶萧再度失笑,亦回应道:“不及丞相。”
谈及信任二字,他确实不及唐瑜,这一点他早已心知肚明,“爱”和“信任”可不能混为一谈。
唐瑜眸色幽幽,沉默片刻,却道:“陛下是同意创办书院的,具体设想陛下也与我说过,不得不承认,这种想法确实令人惊艳,但是,若由阁下牵头,恕我不能苟同。”
叶萧直言道:“丞相还是认为在下有不臣之心,是也不是?”
唐瑜虽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态度已经能够说明一切。
叶萧又道:“如今这样的局势,哪怕在下心里真有别的想法,也是无能为力了,丞相该对大楚多几分信心。或者,该怎么做,才能让丞相相信在下绝无异心?”
唐瑜只道:“阁下言重了。”
依然没有给出正面回应,也是一把打太极的好手。
叶萧想了想,主动说道:“这样吧,书院未来所延请的先生,都请丞相派人把关,甚至可以直接让丞相信任的人来教学,当然,前提是先生的学识在下须得有所考量。”至于武将们的事情,等书院上了轨道以后再徐徐图之也不迟。
这一招相当于放权,任由唐瑜在书院里安插自己人,端的是坦坦荡荡,毫不畏惧。
他这么“大方”,倒让唐瑜愣了愣,若真能如此,那书院就不是在他一人的掌控之下,如此似乎不是不能考虑,只是……以这人的心计,会这么简单?
见唐瑜一副沉思之色,叶萧再接再厉道:“不管丞相信是不信,在下原本便没有与大楚做对的意思,陛下也曾邀我为官,我拒绝了。之所以要创办书院,为的是天下万民未来能多一个选择,多一条出路,在自己的领域内大放异彩,而前提,便是天下太平。”
最后这四个字说得掷地有声,几乎是砸进唐瑜心里的。
顿了顿,叶萧继续说道:“当初领兵作战,绝不退让,那是各为其主,不得不为,如今大局已定,再琢磨这些便没有意义。人但凡活在这个世上,总该有些志向的,丞相不是目光短浅之人,在下的想法,相信丞相能够理解。”
这一刻,唐瑜心头闪过一丝诡异的感觉,他似乎有些理解,为何李青山会被眼前这人吸引了。
正是因为预想到书院若能办成,定能成为万民福祉,唐瑜心下愈发复杂,沉思良久,他的态度终于松动。
正想说些什么,却又听得叶萧道:“创办书院前期所需费用,由在下一人承担,这也是在下给出的诚意,待日后书院有所进项,便能自主维持运营。”
唐瑜眸光一闪,终是道:“如此,你日后若有需求,可自来寻我商议。”
这便是同意了。
叶萧亦是心下一松,只要唐瑜能够同意,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至于书院的先生由他把关之事,在叶萧这里算不得大事。
这与战场上的武将不同,武将要求的是真心臣服,这样在调兵遣将中才能更加如臂指使,指哪儿打哪儿。
教书的先生却不一样,但凡那些人确实有真才实学,有能力将学生教好,背地里究竟归属于哪一方,他并不介意。
第59章 覆
有唐瑜大开方便之门,叶萧办事时就方便多了。
连着好几日, 他都早出晚归, 在京师郊外考察地形,寻找适合建造书院的地址。
李青山不可能每次都扔下政务陪他出宫, 于是便吩咐张让跟在他身边伺候。
张让这些年时常出入宫廷,宣旨传令, 大小官员少有不认得的,有这个御前最得力的大内侍随侍左右, 就更没有人敢找他的麻烦了。
经过几日的研究, 叶萧一共看中三个地方,如无意外, 日后的书院便会建在这三处中的一处。
今日回宫的时辰比往日晚一些,天色已然全黑,冬夜寒凉,叶萧身上的大氅裹挟着风霜,大步走进章台殿。
殿中那张精雕细刻的金丝楠木八仙桌上已然摆满佳肴,李青山带着小娃娃坐在桌边,两人尚未开动,明显是在等叶萧回来。
小娃娃不禁饿, 饥肠辘辘,委委屈屈, 此前已频频转向门口,没有看到人,又失望地转回头去。
叶萧来时, 正好捕捉到娃娃由失望突然转为惊喜的表情,紧接着,便见娃娃跳下椅子,蹭蹭蹭地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道:“叔叔,饿饿,吃饭饭。”
叶萧脱下大氅交给身后的张让,俯身抱起娃娃,一路走到八仙桌旁,重新将他放回惯常所坐的椅子上,自己也来到一旁坐下,泰然自若地举箸为娃娃布菜,夹进碗里的,都是他惯常爱吃的那几样。
李青山挥退一众内侍,依然没有动筷子,只看着叶萧沉声道:“舍得回来了?”
叶萧唇角含笑回看他一眼,又转头继续为娃娃布菜,见娃娃手握勺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才摸摸他的小脑袋,意有所指地说道:“我不回来,你们便不吃了?”
“一家人当然要一起吃饭。”一句话说得理所当然。
叶萧唇角笑意稍淡:“你饿得起,睿儿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便由着他一起挨饿?”
李青山面皮微僵,视线不自在地瞟向别处:“你早些回来不就行了。”
这话硬是把叶萧说得一愣,脸上的笑意随即扩大,微微摇了摇头,重新举起筷子为李青山布菜,边道:“你不饿吗,快吃吧,就为这个?”
李青山这才没有继续别扭,又许是不愿让似懂非懂的小娃娃看了笑话,看了眼叶萧,大口大口吃起饭来,他饭量本就不小,今日吃得晚了些,硬是比往常多吃了一碗才罢。
待内侍撤下残羹,照例要听娃娃背书,先前见识过李青山教孩子的方式,叶萧不敢苟同,如今这些事情已由他全权接手,他在偏殿看顾娃娃,李青山便继续去批阅奏折。
这些日子,娃娃都睡在章台殿偏殿,叶萧则在哄了娃娃睡着后,回主殿和李青山一起睡,心照不宣地过起了“老夫老夫”的生活。
今日等娃娃睡熟了,回到主殿时,叶萧敏锐地察觉到殿中气压比往日低一些。
他看着一反常态,依然端坐案后,状似认真批阅奏折的人,抬步来到案旁,自觉地不去看奏折上的内容,只道:“今日还没结束?”
李青山头也不抬:“没有。”视线虽集中在平摊的奏折上,手中沾了赤色朱砂的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叶萧面不改色,瞥瞥他的模样,也不废话,道了声“行,那你继续忙着”,便转过明黄色帷幔,进了内殿,洗漱过后,站在尺寸可观的龙床旁边,宽衣解带,准备就寝。
才解开腰带,忽听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指尖微微凝滞片刻,并不转身,手上动作也没有停顿,转眼便将外袍也脱了下来,扔到一旁的小几上。
此时身后的动静越来越近,他抬手摸着中衣襟口时,便觉腰间被一双铁臂箍住,那胸膛亦紧紧贴着后背靠上来,右肩被下巴抵着,不规律的呼吸声吞吐耳边,带起一片灼热。
叶萧没有推拒,只微微侧了头,问道:“不是还没结束么?”声音里没有情绪,语调平铺直叙。
李青山听得越发不舒服,使坏一般咬上嘴边那修长的脖颈,力道不重,得手后便重新将下巴靠回叶萧肩头,仍是不说话。
叶萧沉默片刻,才无奈打破僵局:“今日又哪里惹着你了?”
李青山见他终于问出这话,理直气壮地道:“回得太晚了,比往日都晚。”他好似等了一晚上,才捡着机会把心里的不爽说出来。
见叶萧不答,他又道:“还怪我饿着睿儿。”听起来竟还带着一丝莫名的委屈。
叶萧早先已猜到他的心思,一直压着,就看他什么时候说出来,此时便反手拍了拍他的脸颊,软语解释:“难免的,如今还只是选址,往后书院正式动工,乃至招收学生,这样的日子多了,难道你还要一直饿着咱们睿儿?”说着便笑了声,“这样睿儿未免太惨了点。”
话音才落,李青山突然松手放开他,下巴也撤了回去,同时带走颈间的热度。
叶萧心中略感奇怪,正欲回头,一瞬之后,整个人就被打横抱起,紧接着,又被狠狠扔到柔软的龙床上面,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他定了定神,哼笑一声,似真似假地抱怨道:“咱这把年纪,如今也是老胳膊老腿儿了,你再这么多来几回,摔坏了找谁赔去?”
李青山忙着脱衣裳,嘴里也不闲着:“找谁赔?当然是找老子赔,不找老子,你还想找谁?”说话间,玄色常服落地,整个人也压到了叶萧身上。
他今日摸索间比往日多了几分急切,力道也大了不少,仿佛是在用这事“惩罚”叶萧的晚归,此外,便是手掌数次有意无意地抚过手下那平坦的腰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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