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跑了多远,茯苓来到城郊的一座破庙前,他此时气力已尽,跑不动了,好在后面人没追上来,他步子踉跄的走进去,庙里处处都是蜘蛛网和灰尘,应当是废弃已久,茯苓进了一间相对隐蔽的堂屋,绕过倒在地上的佛像,总算缓了一口气,捂着胸口坐下来,靠在柱子上,又拖了个破蒲团,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垫在身后,喘了好一会儿气,才慢慢伸手过拿出一块黑玉制成的腰牌,放在窗外。
等了不久,飞来一只乌鸦,毛色鲜亮,眼珠血红,茯苓在身上扯下一块布,沾了血写字,把写好的布条绑在乌鸦腿上。
看着乌鸦拍了拍翅膀飞走,茯苓做完这一切,此时再也支撑不住,又吐出一口血,眼前一黑,怀里紧紧的抱着龙牙刀,靠着柱子晕了过去。
第27章
邱毅收到血鸦的信,一路赶到城郊,总算找到了这座破庙。
傍晚的天色暗下来,破庙里堆着破旧的供桌,短了腿的椅子,打翻了的香炉和烛台,还有摔的看不清原貌的雕像,也不知道这里供的是谁。
四周很静,庙里光线尤其暗,邱毅拿着火折,警惕的走了进来。
突然他听见脚边一声轻响,忙拔出刀:“谁?”
“我,”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是邱裤。”
“茯苓!”邱毅赶紧上前几步,果然在火光中看见破供桌旁的茯苓,邱毅把他扶起来,那身黑衣被划破了好几处,血迹看不大出来,但脸色惨白,唇边都是血,此刻正半眯着眼,龙牙刀还握在手里。
茯苓昏迷了一会儿,听见有动静马上被惊醒,发现是邱毅以后,他又放松下来,半点力气也不想用,就歪在供桌底下的蒲团上靠着。
邱毅那双大眼睛瞪圆,诧异道:“才一天没见,你怎么弄成这样!”
茯苓此刻浑身都疼,说话也有气无力:“被人算计了呗。”
“怎么被人算计的?你非要一个人来,问你为什么又不说!”邱毅找了一圈,找到半截蜡烛,点上放在了旁边,把火折子灭了,掏出带来的伤药,一边给茯苓治伤,一边叨叨絮絮:“是不是兄弟啊?每次都这样,有什么事儿非得自己一个人扛?你是真不怕死?哪天把自己的命折腾没了怎么办?”
茯苓头一歪,眼一闭,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少念叨两句?”
“你以为我乐意念叨你?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吗?都当放屁!”邱毅火气上来了,冲着茯苓吼道:“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张发财王有钱知道的都比我多,什么事情都不跟我说,回来又是一身伤,跟个死人也得交代两句、上几柱香吧?你把我当什么了?”
茯苓被他这一连串质问给弄得有点不知所措,“这是怎么说的……你今日怎么火气这么大?”
“老子他妈忍了好久了,说白了就是没把我当兄弟!”邱毅嘴上愤愤不平,手上却还是认认真真给茯苓上药,“你觉着你厉害,天不怕地不怕是吧?今日就是活该!”
“是我活该,”茯苓顺着他,缓缓开口道:“我也没那么不知天高地厚,但我自己的事,有什么报应我总不能拉着你一起受吧?活着多好,你武功不错,不是还想当个绝世大侠驰骋江湖么?”
“绝世大侠连兄弟都救不了,算个屁的大侠!”邱毅那双圆眼睛泛红,他忍无可忍:“你不想拉着我死,我就能看着你死吗?”
茯苓微怔,笑道:“这不没死么?”
邱毅怒道:“你还笑得出来?”
“我当然也想活着,可我有非做不可的事。”茯苓的声音很轻,却像融化了万千沉郁的血色,“仇恨在我心里留了十年,我未曾有一日敢忘,你知道我要杀的人是谁么?流云四贤哪个不是名门正派?我要杀他们,就是在和大半个江湖对抗,你好好的趟这浑水干嘛?”
邱毅叹气,不忍道:“非得把这辈子都赔上不可?”
茯苓笑了笑,依旧靠在破蒲团上,“这是我这十年来活着的信念,我不怕死,只怕死的不值,快意江湖当然好,可这天地如此大,我却没有归处,荠麦村和冬青镇只有几座坟堆,我回不去了。从前快乐的日子在梦里越来越远,若有一日能与他们团聚,那是我的归宿。”
十年来,仇恨折磨他,却也是他与爹娘、姐姐唯一的联系。
他想见的人,他的家人,他的师父师娘,与这广阔天地、与这人世间的无限繁华都无关。
邱毅倒药粉的手一抖,问道:“这世上就没有半点值得你留恋吗?”
“有吧……”那抹青衣一晃而过,茯苓的眼睛忽的一亮,但很快那点亮光散下去,“可是眼前一抹黑,还是算了。”
茯苓想要什么东西,想做什么事情,总是毫不犹豫,当下便要行动,邱毅从来不知道他也会有知难而退的时候,惊道:“你这是被人打了一顿给打傻了不成?你也有退缩的时候?死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我是不怕,可是我不能不顾及他……”
茯苓这辈子活到现在,与墨守陈规、循规蹈矩没有半点关系,也从来不考虑什么今后和未来,一切只管随心而为。
并不是他真的厌烦世俗种种,他做他要做的事,至于是否符合世俗常理,他人如何说,并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他自己活的够辛苦了,这半辈子还没活明白呢,哪儿有空管别人说什么?
可是颜烛不同,颜烛是什么身份?他是霍山派第一大弟子,是当今圣上的嫡子,是百年难遇的天纵奇才,是遗世独立的翩翩君子,绝不会籍籍无名、庸碌一生,往后或是在江湖称霸,或是位及九五至尊,注定应该名留青史。
且不论二人这点情愫能维系多久,茯苓自己的命如何都无所谓,怎么能牵连他?
“他是谁啊?你问过他的意见吗?”
邱毅这一句兴许只是随意一问,于茯苓而言,却如平地惊雷,他猛的抬头看向邱毅。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邱毅把他的伤口处理完,给他做简单的包扎,“我说的不对吗?”
“对,不过大概不会再见了吧……”茯苓垂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他的那双透亮的眼眸,他突然想起什么,看了一眼身上的伤,道:“你没给我带除疤的药?”
邱毅一愣:“没有啊……”
茯苓也顾不上伤,直起身:“我传信的时候不是专门写了让你带吗!”
“你自己看看你写了什么玩意儿?乱七八糟的给鬼看?我能看懂找到这里来就不错了!”邱毅一听他这话,把那张用血写满了字的布丢出来,“你个大男人怎么老管留不留疤?什么毛病哪这么矫情?”
茯苓如泄了气的皮球,靠在蒲团上,幽怨的开口道:“你不会懂的……”
“我知道你长的倾国倾城天下无双成了吧?你怎么就没伤到嘴呢?剑都捅不死你,少说两句会死吗?闭嘴好好调息!”
“邱毅,谢了,”茯苓笑了笑,“我们是最好的兄弟对吧?”
邱毅立刻道:“当然,那还用问?”
茯苓又往蒲团上一歪,“我渴了,饿了。”
“你在信上又不说,”邱毅道,“那我去外面给你找点东西吃?”
“这个时辰入不了城了,槐山派那帮人肯定还在外面找我,你就这么出去会被发现的。”茯苓说着,掏出一把匕首,扔在地上的破瓷碗旁边。
“你是要……”邱毅微怔,看了一眼脸色惨白,气若游丝的茯苓,很快他拿定了主意,大义凛然的碗起袖子,捡起那把匕首。
都说是过命的兄弟,给他喝口血怎么了!
“你干什么?”茯苓眉心一跳,“我让你要么剃了头发出去化缘,要么拿碗出去要饭,你挽袖子做什么?我可没逼你卖身啊!”
邱毅尴尬的把袖子放下来,捡起那个破瓷碗,刚转身,便听茯苓在身后道:“我还想吃桂花糕。”
邱毅猛的转回身:“荒郊野外的我上哪儿去……”
茯苓已经闭着眼,安安静静的靠在了蒲团上,他脸色很不好,邱毅看了一眼,又把后面的话吞下去了。
邱毅不知道茯苓为什么那么爱吃桂花糕,但他知道茯苓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桂花糕一定有特别的意义。
邱毅走后,茯苓静下心,开始一点点整理思绪。
今日那个蒙着面的人,确实就是林芸。
茯苓记忆里的林芸,只是芥麦村里的农家女子,温柔又善良,常常能见到她眉间带笑,丹凤眼微微上挑,拿着木盆去浣洗衣裳。
茯苓那时没想过,为什么总能见到林芸浣洗衣物,她到底是去井口打水,还是去了村外的河边?
梁如竹所说的那个故意引诱的女子,会不会是她?梁如竹有没有说谎?
为什么她和丁淮会用一样的麻药,为什么她的武功步法和丁淮相似,为什么她生了一双和丁淮一模一样的丹凤眼?
为什么她不肯杀他?
丁淮曾说,入翼山是为了找妹妹丁月。
如果林芸就是丁月……
茯苓苦笑,握紧了手中的龙牙刀。
难怪他后来派人去芥麦村打听,林芸早已远嫁他方,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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