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烛看了他一眼,将桌上的反扣的青瓷茶杯拿起一枚,往里注茶:“我要是没发现,你今日就不进来了?”
茯苓站在窗边未动,“我其实只是路过。”
“从二楼的窗户上路过,你要上天不成?”颜烛气得咬牙,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之前装了那么久,现在连句像样的谎都不肯编了?”
颜烛不仅是生气,他还有几分不安,他怕茯苓开口,说这一切确实都是假的。
只是颜烛当了真。
但茯苓什么也没说,还能说什么?他骗了颜烛,没人逼他这么做,可是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霍山派不是冬青门,常如松不在门内的机会并不是时时都有,如果硬来,很难全身而退,他不怕死,可是仇还没报完,他怎么有脸去见爹娘和和姐姐?
何况,如果没有这一趟,颜烛会离他这么近吗?会对他流露出那样的温柔吗?
还是像三年前一样,刀剑相见?
他后悔吗?应当是不后悔的。
只是舍不得。
茯苓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里的情绪,平日里张扬恣意能说会道的人,此时脸色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颜烛心里到底还是不忍,他深吸了一口,问道:“不喝茶吗?”
“不了,”茯苓摇了摇头,“我一过来,你肯定得问我为什么要杀他们。”
“我问了你会回答吗?”
“不会。”
颜烛站起来,走近茯苓,眼睛紧紧的盯着他:“你没什么别的话想对我说的吗?哪怕说一句,骗一句,再敷衍一句,就说一句——”
茯苓的眼神躲闪了一瞬,他把手放在胸前,颜烛给的那块玉佩贴着他的心脏处,玉石温凉,把茯苓心里那点躁动硬是压了下去,他垂下眼,低声道:“对不起。”
颜烛藏在衣袖里的手死死的攥在一起,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对不起什么?”
是对不起杀了梁如竹,对不起骗了他,对不起霍山上的日日相对,还是对不起泰泽山峡谷里的那一晚?
茯苓张了张嘴,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还是那三个字:“对不起。”
颜烛想伸手拉他,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颜烛侧耳细听,随后皱眉道:“韩月琴带人找来了。”
“我一路戴着面具过来的,她怎么知道是我?”茯苓把面具戴好,从窗外探出头,酒楼下零零散散的围着人,什么年龄都有,衣服也不尽相同,不像是门派,倒像是临时雇来的江湖打手。
门外传来争执声,韩月琴那极具辨识度的尖嗓子穿过门缝穿进来——
“师兄!师兄!”
“韩姑娘,没有公子的允许,你不能进去。”
“我师兄说过要拦我吗?你给我让开!”
“韩姑娘……”
颜烛道:“我未曾向他人透露半句。”
“没关系,”茯苓朝着颜烛笑了笑,笑容很勉强,他把面具又重新戴好,“我能走吗?”
“你觉得我会拦你?”颜烛星目如点漆,此时却带了愠怒,“我什么时候说要抓你了?”
“那我走了。”
面具遮去茯苓的大半面容,颜烛只能看见他扬起了嘴唇,可却能猜到他全部的神情,那张极俊美的脸上其实并无笑意。
茯苓从窗口跳了出去,下面零零散散的人迅速把他围住,他在楼底下捡了把破扫帚,拿在手里挥得扫帚上竹枝乱散,直往人脸上拍,围着他的人乱叫着后退,茯苓没费多少力就脱了身。
他从头到尾也没拔刀。
茯苓知道楼下的人本来就是乌合之众,再者,这些人也与他无冤无仇。
茯苓不会滥杀无辜。
颜烛目光复杂的站在窗边,那一瞬间,他也想跟着茯苓跳下去,拉住他,无论如何也要他再多说一句话。
直到茯苓完全消失在酒楼附近,颜烛才转回身,把房门打开。
韩月琴的声音吵得他实在头疼。
“何事?”
“师兄!”韩月琴眼里一亮,她狠狠的瞪了一眼李忠,“你这个小厮拦着不让我进去,嚣张的很!”
“他不是小厮,”颜烛问,“你怎么找来这里的?”
“有人给我递了消息啊,我知道肯定不在师兄这里,没想到师兄也在这儿,我就是过来看看你。”韩月琴朝着颜烛笑,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俏皮又可爱。
但颜烛却想起茯苓那双柳叶眼,稍带几分水色,不经意的一个抬眼,都摄人心魄。
好一会儿颜烛缓过神,他问:“谁给你递的消息?”
槐山派路远,在这里没多少势力,还会有谁给韩月琴递消息?
韩月琴道:“我也不知道是谁,从窗户外扔下个纸团就走了,反正我也没什么头绪,就来了。”
“纸团还在吗?”
“在啊。”
“给我看看。”
韩月琴把纸团拿出来递给颜烛,一小张宣纸上写着酒楼的名字,字迹和用墨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师妹,我还有事,先走了。”颜烛没看出什么端倪来,结了账就带着李忠走了。
“师兄!”韩月琴还想追上去说两句话,楼下跑上来一个灰色衣衫的男人,他喊道:“女侠!”
韩月琴转头:“怎么?抓住了?”
“没有,”男人抹了一把汗,“跑了。”
“跑了?”韩月琴急急的问道:“他从哪里跑出来的?酒楼不是都搜过一遍了吗?”
“从二楼第三间的窗子里跳出来的,”男人指了指她面前的包间,“就是这一间。”
韩月琴眼中先是惊讶,很快她沉下脸,狠狠道:“师兄竟然包庇他……竟然为了他……”
第23章
茯苓回了万仇门,死的三个杀手没有家人,也没人知道他们来自何方,无处落叶归根,茯苓就把他们葬在了翼山上。
翼山之北,野丛林后有一块空地,零零散散的都是坟冢。
四周极静,偶尔飞来几只乌鸦,茯苓除掉杂草,在这三座新坟前挨个倒下一坛酒,“我以后要是死了,也埋在这里。”
身旁的邱毅听到他这话,圆眼睛连着眉毛皱在一起:“好好的你说这个干什么?”
“死时能有处容身便不错了,”茯苓语气很轻,“我和发财、有钱去泰泽门的时候,发现那些被邪教害死的人,都被扔在山上,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岁,有些还剩一具白骨,有些日晒雨淋,什么也不剩了,没人知道也没人记得,就好像从来没在这世间来过。”
茯苓极少流露出这样感伤的情绪,邱毅刚想开口安慰他两句,就听茯苓接着道——
“好在我名气大,就算死了,也得被人骂个十年八年的。”
邱毅觉得自己想安慰他真是多此一举,但转念一想,又从这话里听出几分别的意思。
茯苓并未做过恶事,为何死后还要遭人唾骂?
“愣什么愣,回去了。”茯苓拍了拍邱毅,龙牙刀背在身后,他已经转身往回走,一身黑衣,墨发随着风吹起,他的背影几乎要与这野丛和荒坟融为一体。
仿佛他就是从那无边荒凉中走来,路过人间种种,终究还要回去。
回到翼山,张发财正在算本月的收支,他用那竹竿一样瘦削的手翻着账本,眯起眼,另一只手飞的拨着算盘,要不是身上还挂着那根鞭子,真像个账房先生。
旁边的王有钱正在清点银两,袖子挽起,用那双短胖有力的手抬起箱子,又在纸上认认真真的记下数目。
茯苓感叹道:“我觉得以后咱们就算不干这个了,去做生意,开个票号什么的,应当也饿不死吧?”
张发财和王有钱同时看向茯苓,眼中闪闪发亮,齐声问道:“真的?”
“假的,”茯苓说,“我又看不懂账本,也不想给票号当打手。”
两人失落的把目光收回来。
近来似乎很平静,通天教也没查出个因果来,茯苓打算过些天去天机阁问,于是近日便无事可做,逛了一圈,逛到了柳晚晴的院子里。
翼山建筑的颜色又黑又暗,黑漆漆的像从煤堆里扒出来的,茯苓虽然不喜欢,但一直都没让人漆成别的颜色,原因无他,翼山峡谷极大、极深,黑色的建筑也有一定的隐蔽性,从上面往下看,只能看到底下一团漆黑。
而且确实容易清理,峡谷里都住的是杀手,茯苓也没要仆人,杀手们拿刀提剑命悬一线,还得握着扫帚打扫院落,这实在太为难人了。
黑便黑一点,反正脏了看不出来,就算能看出来,茯苓也当没看见。
柳晚晴住的也是翼山的黑房子,但到底还是姑娘家,院子里种了花花草草,细心装饰过,多了几分温馨。
茯苓去的时候,柳晚晴正在制药水,将万仇门的腰牌放在这种药水里,血鸦就会寻着味道停下来。
“这是什么啊?”院子里的竹筐里放着一些白色的薄片,茯苓好奇的用手碰了碰。
“这就是茯苓片啊,”柳晚晴用盆里的清水洗了手,从屋子里走出来,笑着道:“你叫茯苓,却没见过茯苓长什么样?”
“我这名字是小名,据说是我娘怀我的时候总失眠,吃了茯苓才好的,我爹娘去的早,还没来得及给我取大名,就一直叫到了现在,”茯苓拿起一片仔细看了看,问道:“你晒茯苓片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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