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谁又晓得这几方人马背后,究竟因何而串联为一线。萧玉山越往深处想些,便越忧惧交加——这所盛世繁华如斯,却也早已似锦缎上蛀出千疮百孔。
正所谓不破不立,门阀不除,规矩难立。即便已沦落赫连氏手中,萧玉山亦不曾后悔彻查铁矿之举。
这一回,轮到萧玉山彻夜辗转,直至天色大亮,才朦胧睡去。只是饶是睡梦之中,他亦是眉宇深锁,拢作“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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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边城来客到来之前,萧玉山由仆从领路,直去往宴厅。
宴厅摆设矮几一十二章,相对排开,赫连归雁高居主座,却不正襟危坐,正半披衣衫,命人上药。
次迦跪坐于一旁,服侍赫连王子上药包扎,在萧玉山来到之时,立时起身退离。许是记起那日荒诞不经之事,擦肩而过之刻,他竟是脚步慌乱。
萧玉山亦是蹙眉,却又不着痕迹地倏然散去,与赫连归雁问道:“你又在盘算什么?”
“过来。”赫连归雁招手,唤他来跟前。
萧玉山却置若罔闻,只站在原处,冷声问:“若是为戏弄于我,你便打错主意了。”
赫连归雁自有办法教他听话,慢慢悠悠说道:“你不想知道望月边城与铁矿之事了?”
萧玉山暗自咬牙,只犹豫片刻,便行至赫连归雁身侧,但怀着万分提防。
“我又不是狼。”赫连归雁见他忌惮之色堪比瞧见洪水猛兽,忽而笑出声来,一把拽住萧玉山衣袖,强行将人拽入怀中。
腕间镣铐一阵叮咛作响,萧玉山始料未及,脚步趔趄,还未及稳住身形,便已跌坐入赫连归雁臂膀之间:“你做什么?”
“望月边城使者将至,我又能做什么?当着众人要了你不成?”赫连归雁不顾伤处,紧揽萧玉山,心里头极是喜欢他这一副挣脱不得之状,“还是说,你已心生惧怕?”
“我倒委实有惧怕之意,但所怕之感并非因你赫连归雁而生,而是怕小人阴险,使遍诡计。”萧玉山也不甘示弱,这一席话无异于当面唾骂赫连归雁。
“阴险?诡计?”赫连归雁猝然嗤笑,满面促狭,“你若看见自望月边城赶来的贵客,兴许……”
话未说完,宴厅门扉再度开启,一行人次第而入,皆着异族衣饰,只是面貌却多是关内人长相。
“贵客来了。”赫连归雁在怀中人耳畔轻声提点,气息萦绕耳畔,虽是温热,但在萧玉山看来,如蛇吐信。
为首之人俨然此地常客,便行至近处,便与赫连归雁笑道:“看来赫连王子又觅得佳人。”
萧玉山见自己教那人当做佞幸之流,心下愤然不已,起身欲走。赫连归雁却单手环住他削腰,将人牢牢圈在怀中。
赫连归雁悍勇,力气相较一事上,萧玉山又岂是对手?萧玉山挣脱五门,当着一众来客与仆从跟前,怒骂道:“混账东西,还不松手?”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独赫连归雁笑意不减。他自身后箍住萧玉山面颊,只稍稍用力,便教他望向一众宾客。
萧玉山回眼望去,只见得来着刚好一十二人,多是关内人样貌,也不知是何身份。愤然慌乱之下,他竭力想要别过脸去,余光却在挣扎之间猝然瞥见一人身影——
只一刹那,萧玉山好似教雷电击中,竟是浑身一颤,连挣扎都已忘记。他唇瓣微启,欲言又止,眸光之中皆是不敢置信:“储栖……”
他才说出两个字,赫连归雁便将话头打断,故意曲解其意,自身后笑问他:“出去?本王偏不放你。”
那个人跟了他十数年,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皆已刻入脑海,萧玉山自知绝不会误将旁人认作他。
正巧,那人也遥遥望着萧玉山,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几乎化作雕像,也不知是何感想。直到同行之人与他耳语提点,他才倏然回过神,去席间落座。
左侧第一席,那人已然落座,赫连归雁似是要应证萧玉山所想,犹不松手,故意将他面颊朝左掰去。
萧玉山心乱如麻,储栖云未死虽是大喜之事,但与望月边城为伍又牵涉铁矿一事,只能让他有惊无喜。
为首那人细细瞧了萧玉山面貌,笑问道:“在下怎瞧着这一位新人,与次迦有几许相似?”
“次迦哪抵得过他?”赫连归雁松手,不再紧箍萧玉山面颊,指端却缠绕起他身后一绺黑发,“此乃正主。”
原来赫连王子眼中,次迦不过是替身,那人会意,却不免调笑道:“殿下不曾得到正主之时,便与在下要了次迦去。如今正主已是囊中物,岂不得冷落了旧人?”
“你们关内人素有‘坐享齐人之福’一说,如今本王才晓得乐趣万千,难言说其中之一二。” 说话之时,赫连归雁先笑望向萧玉山,继而往左一睇,笑意里头蓄含意味万千。
左侧端坐之人眉宇渐趋锁,自方才落座起,目光便不曾移开一瞬,由始至终凝望萧玉山,欲言又止,似有千言万语言说不得。
萧玉山亦是如此,与他眸光相碰,渐趋胶着,难舍难分间夹杂着探寻与疑惑。
赫连归雁亦是朝这处投来目光,手揽萧玉山不放,偏生还要与他谈笑:“想必这位便是言华殿下。”
储栖云这才回过神,却对赫连归雁不假辞色,一如往昔。眼见如此情状,同行之人忙道:“殿下流落在外二十余年,今朝得以认祖归宗,皆因赫连王子相助。”
“寻皇嗣回归之事大过天,本王理应相助。”赫连归雁顺势说下去,故意将话锋引向别处,“本王曾听父王讲起过,当年萧氏起兵谋夺江山,致使言氏子孙只能往望月边城求一隅安身之所。”
“岂止如此?”席间一名老者愤然叹道,“萧氏逆贼逼死昌帝,屠戮言氏子孙,全不顾当年蒙受圣恩,实乃忘恩负义之鼠辈。”
言氏……萧玉山心下一惊,若非仍被赫连归雁禁锢,当即便要拍案而起。
有关往昔之事,萧玉山亦有所耳闻——萧家的江山的确是自言氏手中谋得而来,先帝曾言,当年若不铤而走险起事一战,便有灭族之灾。
不想这些年过去,言氏余党仍存复国之心。事到如今,铁矿外流一事已无须赫连归雁言明,萧玉山自能看个透彻——赫连氏私买铁矿,是为支援望月边城言氏复国。
只是储栖云自幼长于虚鹤观中,又怎会与言氏有瓜葛?萧玉山依稀记得,赫连归雁方才唤他为“殿下”。
难道是……
萧玉山心中一颤,蓦然抬眼,再度望向储栖云——难道他是借葬身火海之由,行金蝉脱壳之计,早与赫连氏沆瀣一气,妄图复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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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还是修罗场
第51章 51~53合并 内含修罗场
五十一、沙中城 (下)
储栖云万万不曾料到, 他们再相见时,竟会在漠北辉月行宫。
短短数十步相距,却似咫尺天涯。
萧玉山亦是望着他, 长眉渐蹙,不敢置信里头,还夹杂着狐疑。
“言华殿下怎总瞧着他?”赫连归雁仍将萧玉山圈在怀中, 谈笑之时, 恶意显而易见, “难道你与他二人早在关内之时, 便是旧相识?”
如若萧玉山身份就此被抖落出来,只怕当场命丧于此,储栖云暗自惊心,旋即应声道:“本王不认得他。”
“既然不认得, 便是瞧上他了?”赫连归雁抚上萧玉山面颊, 宛如品鉴珍宝,语调之中故作为难, 可以显露些许歉意出来,“只可惜此人乃本王心头所爱,不能相赠。如若言华殿下当真喜欢这副皮囊,不如带次迦离去。”
他常年握刀,掌心指腹皆附着薄茧,摩挲在萧玉山面颊, 分外粗粝。萧玉山双眸微瞪,听闻储栖云所言, 已顾不得赫连归雁, 只觉得心头一滞,猝然冷笑出声, 促狭而轻蔑。
不认得……十数年情谊只换来这“不认得”三字。萧玉山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人,眸光如刀刃,近乎逼视,却一字不言。
“君子不夺人所爱,既是赫连王子之所好,本王岂能横刀相夺?”储栖云却不再多瞧他一眼,与赫连归雁叙话之时,满面笑意骤来。
但众人皆不晓得,储栖云藏在桌下的手已紧握短刀,恨不能当即就教赫连归雁血溅三尺。
赫连归雁满意至极,蓦然颔首,与萧玉山耳语:“你看看,权势跟前,‘情’又能算作什么?”
萧玉山既震惊于储栖云不愿相认,又羞愤于赫连归雁屡次侮辱,不禁怒火中烧,再忍耐不得,夺过桌上酒盏,猛然泼得赫连归雁满头满脸:“混账东西!”
葡萄美酒嫣红颜色,沿着面颊淋漓淌下,落在麦色肌肤上,飞溅的痕迹莫名暧昧。赫连归雁未曾料到,萧玉山已沦落至此,竟还不放下皇帝派头,怒意骤来,却怒极反笑:“怎么,本王薄待了你不成?”
萧玉山亦是遭酒水飞溅满脸,一滴嫣红水珠自他眼角滑落,竟似泣涕血泪,蓦然现出三分醴艳之色。赫连归雁见得此情此景,满心怒火作烟云而散,抬手去擦那滴“血泪”,却遭萧玉山挥开。
便在他失神之时,萧玉山终归挣脱,起身退开三五步,转而望向储栖云,冷声低笑,也不知是自嘲真情错付,还是讥笑储栖云心人易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