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忍着咳嗽,宣和想。
原书中主角说过:只要我活着一日,这大雍的江山我便守一日。
怎么连毕生理想都能放弃?
他们现在离得近,宣和甚至能感受到谢淳身上蒸腾的热意,明明是在淋雨,却比他还热些,看来烧得不轻。
宣和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眼下这江山不是你坐,将来轮到谁也未可知。”
谢淳便没有再同他争辩,眼下他说一句话都极为费力。
宣和耐着性子和他商量:“谢淳,昨日的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这笔账我记在老五头上,以后我仍旧帮你,但你别打我的主意。”
谢淳微微勾了勾唇,还是不说话。
宣和见他这副死不悔改胜券在握的样子就来气:“谢淳!”
谢淳终于忍不住咳嗽了起来:“阿和,咳咳还是算咳咳咳咳、算在我身上罢。”
宣和深吸口气,克制着自己打他的冲动,站起身就走:“那你就在这跪着吧。”
宣和撑着伞离开,豆大的雨又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带走了方才积攒下来的一点温度。
谢淳望着宣和走入殿内的背影,终于抬起略微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眼睫上的雨水抹去,视线便清晰不少。
宣和很快走到廊下,小太监通传一声,方公公就亲自来带他进去:“我的爷哟,下着这样大的雨呢,怎么自己就走来了?”
他一边领着宣和进去,一边叫人拿了毛巾衣裳来。
贵妃见到宣和有些无奈:“我知道你要来,却不曾想来得这样快。”
宣和噎了一下,解释:“我怕他死了,怎么说也是皇子。”
贵妃有些好笑:“我便不知么?”
宣和这才反应过来,皇帝不会留情,却还有贵妃,她自然不会叫自己间接背上一条人命。
“……我还想见见爹爹。”
他这边说着,皇帝就进来了:“见朕做什么?”
宣和有几分心虚:“不做什么,来看看爹爹。”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朕白教你了么?”
宣和无言以对,和几位皇子相比,他才是皇帝亲自教导的,结果居然是他输。
他乖乖低着头挨训,皇帝叹了口气,吩咐方公公:“叫他进来等着。”又问宣和:“你想如何。”
宣和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自然是想谢淳断了对他的心思,好好去当他的主角,去做个盛世明君。
但这显然不可能,谢淳那意思就差说不死不休了。
宣和憋了半天只好说:“我想爹爹立个小皇孙。”
皇帝气得差点甩袖而去,贵妃忍俊不禁,轻点他的脑袋:“还不说实话?”
“谢淳在发高烧。”
贵妃脸上笑容淡了,当着皇帝的面端起茶盏来,掩住了神色:“那又如何,我儿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他便连场雨都淋不得了么?”
宣和解释:“不是,他家大夫说他用了‘断红尘’。”
断红尘本就出自宫廷,皇帝和贵妃自然都知晓。
大雍是复辟的王朝,中间曾经被胡人灭了,统治了大约二十年才重新夺回政权。
前雍后期,吏治混乱,朝纲不振,贵族间男风盛行,宫中还有男妃,为了防止后宫男女通奸,又不能真的阉了,就有了这绝嗣的药。
皇宫在百姓眼中是天宫,进了这天宫,可不就是断红尘。
宣和说完了事便说要回去,皇帝这才出言:“来来去去地折腾什么,今日就在这宿下。”
方公公奉命出来领人。
他一惯觉得燕王是几位皇子中最肖似陛下的,此时也不敢怠慢。
谢淳浑身湿透自然是不能直接面圣的,因此方公公叫人带他去换一身衣裳。
其他几位皇子的衣裳或许后宫还有备着的,谢淳可没有,如今也找不着他的衣服,若是宣和,给他拿皇帝的衣服的凑合都没关系,但这是燕王,不得圣心。
夏凉宫中连碳都没有,烘干衣服自然也是妄想,最后谢淳也只是拧干衣服擦干身体又穿上了原来那一身。
也不知这是什么料子,这样难洗,在水中浸泡了许久,宣和早上留的脚印还依稀可见。
夏凉宫里头原就有太医当值,何况今日皇帝还差点出事,如今柳院使也在这随时听命,听了传召立时提着药箱到了。
谢淳跪着,柳院使也只好跪着给他诊脉,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谢淳,一般人烧成这样离昏迷也不远了,燕王竟还能直挺挺地跪着。
柳院使暗自摇头,燕王一看就是不常跪,跪的比一般人坐得直,多累啊。
太医诊完脉摇摇头颇有些为难,断红尘是前雍时的药,他也只是听过未曾见过,如今一时也诊断不出。
谢淳知道应该是宣和说了什么,皇帝显然是来确认的。
“七日后自然分晓。”
昨日晚间他去找子善时,子善以为他服这药只是做个样子,还提醒他:“这药需要连服七副,但其实三副下去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便是一副也有些风险,王爷三思。”
孔明同宣和说这事是为了叫他心软,自然没有说这药需连服七副,他却不知谢淳拿了药当下便用了三服。
他从来没想过要给自己留余地。
皇帝对这几个儿子虽然不上心,却有基本的了解,他知道谢淳多半是真的用了。
“你既不娶妻不留嗣,朕便随了你的意,这爵位也别留了。”
旁人这样说还有几分可信,但皇帝要是个在意亲缘的也不会放着六个儿子不管,独独宠爱宣和一个。
谢淳方才问方公公要了冰块含在舌下,因而没有咳嗽,他不急不缓道:“将来,阿和儿臣护着,贵妃,儿臣敬着。”
“你在同朕做交易?”
皇帝的声音喜怒难辨,正如他曾说过的,这天下不少能人贤士,治国良将,做一个太平盛世的皇帝,不需要多英明,他的几个儿子,除了老五,谁都可以。
他唯独放不下的不过是贵妃与宣和母子。
他知道,谢淳也知道。
“是。”
第28章
药至少需要三副,现在应该是有机会挽回的,这是一个沉没成本的问题,谢淳做得越多,将来就越不会轻易改变决定。
宣和自然是想要阻止他,他说了自己的想法,贵妃略有些诧异:“你既不是心疼他,管他作甚。他不娶妻不留嗣,便要我儿陪着么?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宣和:“……”
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不管谢淳做什么,他都不会给任何回应。
但谢淳是主角啊,好像就没有他做不成的事。
若是别人,宣和大可以嘲讽一句自我感动,然后转头就忘,但谢淳……他既然付出了就一定会索取,他不给不代表谢淳就不要。
宣和有些头疼。
贵妃不紧不慢道:“你自小便看中他,我也不问你缘由,左右这是你的喜好。只你该记着,你不欠他什么,他自做他的,与你何干,我倒是不知,你何时成了圣人?”
这世上读圣贤书的人多了,贵妃却从来都要他顾着自己。
宣和又想到据说当初慕家姐妹到了婚龄的时候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千方百计地讨好这姐妹俩,慕家的兄弟天天被一群想要做他们姐/妹夫的人邀着参加各种宴会。
他们这样造势,倒是叫慕家姐妹芳名传到了陛下耳中,更叫人扼腕的是,姐姐入宫不久,妹妹竟看上了一个新科进士,便是沈大人了。
宣和只好说:“我知道了。”
“下个月便十九了,若有了喜欢的姑娘,也不必藏着掖着,你这般身份相貌,公主也娶得。”
好在皇帝没有适龄的公主等着他来娶。
宣和一向回避这个话题,毕竟十九岁已经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而他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虽说大雍民风开放,但真要和一个女孩长期相处还是很难的,别说长期相处了,能有固定的见面时间都极为不易。
所以那种老师的女儿嫁给学生,表妹嫁给表哥的都算是有感情基础叫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宣和读书是和皇子们一起在上书房,去上过课的大人都能叫一声先生,却没有一个是正经拜过师的。他们算是请老师来家里上课,自然没有去老师家里头学习的机会。
在他的观念中,表姐妹也并不是可以结婚的对象。
他可以说是失去了自由恋爱的机会。
眼下出了这样的事,贵妃多半就更要给他娶妻了,他不喜欢谢淳,但随便来一个不大熟的人,对于他而言,本质上和谢淳没有区别。
贵妃见他这样,便知他仍旧没想着成亲,也不再提着事,只说:“这几日早些休息。”
宣和松了口气,起身请辞,走前还轻轻抱了抱贵妃。
他一惯如此,皇帝和贵妃却都爱他这样的小儿做派。
宣和一走,青鸾便上前来为贵妃宽衣,继续方才的睡前洗漱。宣和是希望可以阻止谢淳,但贵妃知道,他若真服了药,陛下多半是不会阻止他的。
这是他的筹码。
正殿之中,这天下最尊贵的父子仍在对峙,谢淳应完便静默不语,皇帝也半晌没有说话,屋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屋内却仿佛针落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