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辞将骨灰坛安置好,刚抬手把眼泪擦了,回身瞥见沈执垂着的左手冻得红通通的,便道了句:“你别弄了,你做不惯这些粗活的,还是让我来吧!”
沈执笑道:“谁说我不会做粗活的?以前大冬天我还给谢陵洗衣服呢,那房檐上的冰锥有小臂长,盆里的水都结成厚厚的冰,我当时右手没废,就用拳头把冰砸碎了再洗,就这样谢陵还怪我把他衣服洗烂了。他总是欺负我。”
当时的确有这么回事儿,谢家不养吃白饭的奴才,沈执不仅洗过马厩,跪过雪地,挨过打,也洗过衣服,暖过床,一桩桩,一件件,想忘也忘不掉。
以前觉得屈辱,不肯往外提,现在插科打诨,说出来就跟说笑似的,没有半点不自在。
可顾青辞听了,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心疼,他缓步上前,伸手接过沈执手里的抹布,轻声道:“真的不用你做,我来就行了,快给我吧。”
“我自己可以,你进屋休息会儿。”
二人就这一块抹布争来抢去,你推我搡,不知谁踢翻了木桶,脏水哗啦啦的流了满地。
顾青辞眼眶一涩,忽然双手掩面蹲下身来:“姐姐。”
这一路上顾青辞都没有掉过眼泪,眼下就这点小事,突然就绷不住了,沈执也不知道怎么哄他,只能蹲下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哭出来就没事了,你别怕,从今往后谁也不能伤害你,我保证。”
“我不喜欢战乱,一点都不喜欢,上一次战乱,我失去了爹娘,与兄长分别数年,这一次战乱,我失去了姐姐。也许还会失去更多,我很害怕,真的很怕。”顾青辞泣不成声,抓住沈执的手道:“你和兄长是我在世间最后的亲人了,你们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你放心,我和谢陵会永远保护你的,天塌来了,还有谢陵顶着呢,别怕啊!”
沈执轻声细语地将人安抚住了,一路舟车劳顿,早就饿得饥
肠辘辘,遂去央了谢陵做饭。
三个人当中,也就谢陵会做饭,沈执寻常右手连筷子都握不住,更别说是帮忙打下手了。
谢陵怕冷着他,遂让他去烧火,沈执乐呵呵地把柴火往锅洞里填,拉着顾青辞烤火,一边还同他道:“谢陵做饭可香了,他还会包汤圆,哥哥什么都会!”
顾青辞从来不知谢陵居然会做饭,闻言微微愣了一下。
沈执自觉失言,想说点别的补救,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正迟疑间,谢陵敲了敲灶台,轻声道:“火灭了,再填点柴。”
“哦,好!”
沈执随手抓了把柴火塞进去,结果原本不大的火直接被压灭了,他甚尴尬地抬眸冲顾青辞笑了一下,凑近锅洞吹。
结果火没吹着,倒是弄的厨房烟雾缭绕,呛得三人咳个不停。
顾青辞一边咳嗽,一边道:“那柴火太湿了,这样肯定烧不着的。”
“没事,烧得着,我再吹一吹就行了。”沈执又凑近锅洞,猛吹了一大口气,那火星子嗖嗖冒了出来,迎面就烧了起来。
沈执“呀”了一声,幸好躲得快,要不然定要烧着脸了,可尽管如此,额发还是被烧卷了一缕。
顾青辞大感心疼,忙抬袖给他擦脸,紧张道:“有没有熏到眼睛?烧伤没有?”
“没事,没事,没烧着,我躲得快!”沈执下意识往后一躲,顾青辞的手就扑了个空,
顾青辞愣了愣,缓缓将手放了下来,道了句“我去透透气”,之后起身出去了。
沈执烦躁地挠了挠头发,起身探着脑袋问:“哥哥,我与他好像回不去了。”
谢陵炒菜的动作一顿,也不知是油烟太大,还是怎么了,沈执觉得他眼眶发红,一双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一直以来所有人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的话,终究是沈执率先说了出来。
不仅是他跟顾青辞回不去了,所有人都被迫往前走,没有谁能回头了。
谢陵会做的菜色不多,简单几样粗茶淡饭,沈执也不嫌弃,照样吃得很香,顾青辞心事重重,一言不发。
沈执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事缓和气氛,终究还是顾青辞率先打破了僵局,他道:“兄长,沈二哥哥,吃完饭再陪
我去一个地方吧?”
“好啊,你想去哪儿都可以,我们这次陪你来姑苏,全听你安排。”沈执忙道,又偏头去看谢陵。
谢陵道:“沈执所言便是我的意思。”
顾青辞道了声谢,待用完饭便领着二人出去了,竟是去了趟月老庙。
如今正值战乱,民不聊生,香客也少,谢陵给了些香油钱,一回眸就见顾青辞拉着沈执在一旁说话,神色微微一凝,很快又偏过头去,抬腿出去了。
顾青辞道:“你其实不用处处同我避嫌,阿执,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也曾不止一次地对你述说着爱意,可也只到喜欢为止了。”
他低头,从衣袖间掏出一根红绳,笑得眼眶通红,“今日在此,我便借了月老的神光,以此作为贺礼,祝福你跟兄长情深意长,永不分离。”
“我……”沈执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此生唯一动过情的人,只有谢陵,也唯有谢陵,哪怕顾青辞身上再有谢陵年少时的影子,终究不是谢陵。
“你不用感到为难,喜欢你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你若回应,我喜不胜喜,你若不应,我也不强求。”顾青辞勾了勾唇,微笑着道:“我此生唯愿你好,纵是肝肠寸断也心甘情愿。”
沈执接了红绳,拱手道了谢,之后转身追谢陵而去,顾青辞立在殿下,长睫湿漉漉的,捂着胸口蹲了下来,终是有缘无分。
“谢陵!你等等!”
沈执三步并两步追了出去,从后面一把攥紧谢陵的手腕,喘着粗气道:“你等等我啊,怎么走这么快?”
“你怎么跟出来了?”谢陵回眸望他,夜色一压,冷风将沈执的额发吹得飞扬起来,眼角的泪痣红得烈烈如焚,像是盛秋时东宫里怒放的红花,单手将鬓发拢至耳后,他轻声道:“阿辞心情不好,你陪他好好说会儿话。”
“可你心情也不好,我想陪你好好说会儿话。”沈执凑近他,踮起脚尖双手捧起谢陵冰冷的脸,低声道:“哥哥,你别难过,也别自责,我欠顾青辞的东西,我会偿还,但不能将二者混为一谈。这天底下只有一个阿执,我永远都是你的人。”
“阿执……”
“哥哥,我们去找个最近的客栈,好
不好?”
谢陵一愣,精致的喉结猛然骤缩,低沉着声儿应了句好。
二人寻了个最近的客栈落脚,才一进门就翻在了床上,这客栈甚小,床板甚硬,谢陵一手护在沈执的腰下,一手扯松了衣领。
正是情浓不可自拔,那小小的床板终究经不住二人的蛮力,轰隆一声塌了,谢陵将人圈怀里,顺势往地上一滚,沈执便伏在了他的胸膛之上,两条纤细白皙的长腿分跪在他的腰间。
衣衫松松垮垮的搭在肩头,发带早已扯下,一双狭长阴郁的眸子水光潋滟,随手将鬓发拢至耳后,比正常人更纤细的手腕仿佛羊脂白玉一般触手生温。
沈执在外很硬气,大刀劈在身上的碎骨之痛,也能隐忍着一声不吭,在谢陵跟前却十分柔软,就像是河蚌,总是将坚硬的外壳留给敌人,最柔嫩的蚌肉留给最信任的人。
他的身体早已经记住了谢陵,只要有温暖靠近,立马迫不及待地全部吃进去,不知是极疼还是极爽的低吟从红艳艳的双唇中轻轻吐出,粘腻得吓人。
……
正是情浓时,外头忽然火光冲天,脚步声和尖叫声一齐响彻云霄,沈执猛然从情欲中清醒过来,翻身一跃而起,飞速将衣衫拢起。
“外头好像出事了!”
“出去问问!”正说话间,谢陵已经穿戴齐全,伸手扶正了玉冠,与沈执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沈执随手拉过一个房客,问道:“外头发生了何事?你们都跑什么?”
“哎呀,叛军攻入姑苏了!已经撞破了城门!大家都逃命去了!你也快逃罢,再不逃就来不及了!火都烧到了月老庙了!姑苏要完了!”
沈执脑子一懵,完全不知自己何时下令攻打姑苏,同谢陵飞速对视一眼,二人双双往月老庙去。
人还未至月老庙,火光已经烧红了半边天,百姓们疯狂逃窜,入目满是叛军,孩子的哭声,妇人的惨叫声一起响彻姑苏的上空。
“住手!通通给我住手!不准再打了,住手啊!”沈执赤红着眼睛上前阻止,随手夺过叛军手里的刀刃,咬牙切齿道:“你们是何处来的叛军?谁准你们攻陷姑苏的?谁准许的!”
“天下大乱了,各地番王造反,朝廷迟迟不派兵平乱!谁还管皇帝小儿准不准许!要死大家一起死!”
沈执眸色一戾,反手将人一剑封喉,鲜血飞溅,染红了衣衫,他随手擦拭干净面庞的血,提着剑大步流星地往前去。
一路遇见叛军,挥手就是一剑,厉声呵道:“住手!通通给我住手!”
可是没有用的,那些叛军就跟发了疯似的,四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风助火势,将头顶的天烧成血色,倒映在沈执的眼中,他几乎流下了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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