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手即将触碰到沈执的一刹那,一道寒光闪过,沈执霍然从地上翻了起来,提剑劈了过去。
元祁迅速往旁边一躲,虽未被砍掉手臂,但肩膀被划了一剑。
“元祁,你太自负了,也太轻敌了!”沈执缓缓站起身来,抬袖擦拭着唇边的血迹,见谢陵已经救出了顾青辞,这才冷笑道:“今日是我同元祁之间的仇怨,谁也不准插手!”
元祁随意瞥了眼左肩的伤势,冷冷笑道:“你也太轻敌了,你觉得朕会好生生地将顾青辞还给你们么?”
话音一落,顾青辞脸色一白,猛然呕出口
黑血。
“你对他做了什么!?快说!”
“下了点毒而已,暂时死不了人,但时间一长,朕就不敢保证了。”元祁语气轻飘飘的,可说出来的话狠辣至极,“阿则,你现在跪下来求饶,朕还会顾念着兄弟之情,饶你一命。你若继续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我永不认错!”沈执暴怒,欺身一剑劈了过去。
他从前武功高强,可惜被废了一只右手,虽也能用左手剑,可终究大不如从前。
后有夏司传了半身功力过来,正好补这个缺陷,一手左手剑耍得极漂亮,手腕一震,数十道剑花如同层层海浪,肉眼可见的阵阵残影。
元祁提剑挡招,顷刻之间便过了上百招,二人论武功不分上下,若是沈执今日用的是右手,元祁甚至还打不过他。
不得不承认,昔日躲在墙角里哭泣的孩子,真的长大了。强大到足够挑战自己的皇兄。
沈执满脸恨意,一招比一招狠辣,一招比一招不留情面,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逼得元祁往后节节败退。
忽一剑挑飞了元祁手里的剑刃,元祁不敌,被剑气所伤,捂着胸口往后倒退几步,一口鲜血从齿缝中涌了出来。
“元祁,我杀了你!”沈执怒起,几乎被恨意左右,飞身一剑刺了过去。
即将刺中元祁的那一刻,一道身影挡在了剑下。
只听“噗嗤”一声,一剑穿心而过,滚烫的鲜血飞溅了沈执满头满脸。
他呆愣愣地睁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被自己一剑穿心的白发男子,摇头喃喃道:“不是的,我要杀的不是你,不是这样的,不是!”
“唰”地一下,夏司将剑刃拔了出来,回身轻轻一掌将元祁推至侍卫怀里,咬牙切齿道:“主子,快走啊!”
“夏司!”元祁捂着胸口,亦是满脸震惊,终是咬牙,转身便走。
“小主子,对不起,到了最后,我还是没有站在你身边。”夏司双膝齐齐跪地,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地,颤巍巍地对着沈执伸出手去,“阿执,师父可以抱抱你吗?就抱一次,求你了,可以吗?”
沈执提着剑往后倒退,摇头道:“不要,我不要!”
“阿执,就抱一次也不行么?”夏司被当胸
一剑穿了个透心凉,肯定是活不成了,满头白发下,早就不见当初威风凛凛的暗卫军总兵大人的半点风采,已经垂垂老矣,风华不在,“阿执,你的第一柄木剑是师父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你所学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我所授。你生病了,躺在床上哭着说疼,也是师父陪在你身边的,你都忘记了么?我当初在城墙下救了你。”
“是你?”沈执抬眸,满脸不敢置信,“是你救了我?为什么?”
“……我救主子,那是我身为属下的职责所在,我救你,既是职责所在,也是……也是我身为你师父,对你的……对你的……牵挂。”夏司说完这句,眼里的生机全无,头一垂,跪着死去,至死都没得到沈执的原谅。
“师父,师父。”沈执喃喃自语,一点都不觉得痛快,望着夏司逐渐冰冷的尸体,眼角的泪痣红得发烫。耳边嗡嗡的,周围满是血腥味。
狂风一吹,又是好大一场风雪。
“青辞,你感觉怎么样了?青辞?”谢陵一手攥着顾青辞的手腕,替他传输内力,试图将他体内的毒逼出来,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哥哥!你让开!让我来!”沈执大惊失色,知晓谢陵耗费内力过度,忙将顾青辞接了过来,替他运功逼毒。
可是没有用的,元祁一向手狠手辣,这次也不知喂了顾青辞什么毒,根本逼不出来,只能暂时控制住。
顾青辞神色恍惚地醒转过来,见到沈执的那一刻,往他怀里一扑,搂住他的脖颈哽咽道:“太好了,你没事!吓死我了,阿执,你不要再吓我了,阿执!”
谢陵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怀抱,微一愣神。
“没事了,没事了,顾兄莫怕,莫怕啊,有我在,不会有事的。”沈执脊梁骨一僵,两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拍了拍顾青辞的后背,温声细语地安抚道:“顾姐姐人在哪里?”
“姐姐她……姐姐……”顾青辞抱着沈执哭得满脸是泪,“姐姐为了救我,然后……然后死在了郡主的剑下。郡主又……又死在了我的剑下!阿执,我好害怕,我杀人了,阿执!”
沈执神色一变,迅速同谢陵对视一眼,此地终究不可久留,遂
扶着顾青辞起身。
顾青辞原本就文弱,这阵子又吃了这么多苦,腿脚一软,根本就站不住。沈执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吩咐左右道:“将这里处理一下再走。”
目光扫过夏司的尸体时,沈执的神色一顿,抬眸望着谢陵。
谢陵道:“你先去吧,这里有我处理。”
“多谢。”沈执不再多言,抱着顾青辞抬腿便走。
谢陵命人给夏司寻了副棺椁下葬,沈执安顿好顾青辞时去看了一眼,入眼茫茫大雪,积雪压断了枝头,脚踩上去发出滋滋的闷响声。
他的师父,暗卫军的总兵大人,夏司,长眠于此。曾经那般威风凛凛,气宇轩昂,终究黄土覆面,鲜血染身。
沈执面上不悲不喜,扬手将一叠纸钱撒了出去,立在坟前心境久久难以平复。
谢陵驱散了所有士兵,默默站在沈执身后陪伴,二人皆是落了满身风雪。
长睫轻轻一颤,沈执缓缓呼出口热气,眼前雾蒙蒙的,风雪交加,他站在这样的雪地里,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的场景。
一个小孩子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旁边立着个俊秀公子替他撑伞。
那孩子一直瑟缩着低泣:“师父,我好冷。”
“再忍一忍,师父陪着你。”
原来杀人真的不能解决所有事情,鲜血抚平不了心里的伤痛,恨意只会带来更大的杀戮。
沈执缓缓贴着坟墓坐下,仰头灌了一口桃花酒,长睫湿漉漉的,眼角的泪痣红得发烫,他亦是不再年少了,那些痛苦的,难以启齿的,令人羞愤欲死的过往,伴随着那些点滴恩情,终究被他亲手一捧一捧用黄土埋葬。
留下来的阿执,早已经面目全非。
“……哥哥,你看看,我师父为了成全自己的忠烈,死在了我的手里。”
谢陵缓步上前,半蹲下来,接过酒壶仰头喝了一口,抓过沈执的手,低头亲吻:“阿执,我们回家吧。”
“可是回家的路太长太长了,我已经筋疲力尽了。走不动了。”
“哥哥背着你走。”
谢陵俯下身来,将沈执背了起来,仿佛世间巍巍高山瞬间压在了肩上,一路负重前行,可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你说,我会赢吗?”
“会,一定会赢。”
“万一,我又输了呢?你愿意陪我一起死?”
“愿意。”
沈执抱紧了他的脖颈,声音发颤,被大雪一压几乎快听不真切了,可谢陵分明听见了。
他的阿执在说:“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谢陵一阵怅然若失,总觉得心里被人挖了个大洞,他那么小心翼翼地将沈执护在心尖,可到头来他最爱的阿执还是被这个人间折磨得遍体鳞伤。
也是到了这时谢陵才幡然醒悟,原来此前沈执说的“人间不值得”,真的是不值得。
待回到驿站时,手下言顾青辞醒了。
沈执知他才刚丧姐,定然需要哥哥陪伴,于是借口出去打点回京溪的事宜,将谢陵往二楼一推。
哪知手下却道:“小世子,顾公子不找谢大人,他找你。”
“找我?”
沈执微感诧异,偏头同谢陵对视一眼,双双往二楼去。才一推开门,迎面就飞扑过来一道人影。
谢陵忙张开双臂准备将人拥在怀里,哪知顾青辞径直扑入沈执怀里,抱着他的腰,哽咽道:“阿执,你去了哪里?”
“咳,”沈执的神色有些不甚自然,想来在谢陵面前抱着另外一个少年,实在是很艰难的考验,“我出去办了点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顾青辞中了毒,精神一直恍恍惚惚,受了很大惊吓的样子,大夫也诊治不出他究竟中了何毒,全靠二人替他运功压制。可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来,外头风雪大,你先躺床上休息一下吧。”沈执将人扶回床上,拉过被子给他盖好,轻声道:“顾兄……”
顾青辞道:“我没有名字吗?”
“……”沈执咬了咬舌尖,一时不知道该唤他什么,喊青辞还是唤他初黎,好像都显得有些刻意,他也是第一次当人兄长,不知道怎么安抚顾青辞才行,思来想去,抬眸望了谢陵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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