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居言透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只府里太平,那么其他地方,京都城呢?!”
他这猛然的一声喝吓了宁戟一跳,下意识顺着话回道:“不不太好。”
傅居言直起身,表情淡淡的。
“大哥,都到这地步了,你不如说了吧。”
宁戟自知着了道,暗悔不已,他这小弟,平日瞧着很好说话的一个人,真的恼起来,可是六亲不认的,想到若被二叔二婶爷爷他们知道,消息是从自己这里泄露出去的,他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被傅居言一再逼问,又不能一走了之,宁戟十分后悔刚刚看到傅居言身边没有人为什么不叫几个小人过来,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在这,这要是居言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他不得被大家活吞了。
要命,这居言怎么就非挑着他盘问呢?宁戟又气又急,干脆破罐子破摔道:“王家两万铁骑正于辅都攻城,打算和西周里应外合,先擒王,后侵国。”
“什么……?!”
傅居言又惊又怒,“这样大的事情,你们就,就这样瞒着我?!”
宁戟表情讪讪。
“现在什么情况?”
“辅都三千骑兵死守,另有两万步兵严阵以待,周边各地正在往辅都加派援兵。”
傅居言紧紧扶住门框,低声道:“那你们整日都在干什么。”
如果只是王家造反,攻城辅都,铁骑虽然强大,但在城中,未必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周边各城大可群起攻之,团团围困敌军,将其铲灭,如何能让他们陷入如此狼狈境地,他不相信,只是单单的王家造反。
他的敏锐洞察叫宁戟心惊,被他一再追问,宁戟只好和盘托出。
原来王家自被皇帝铲除臂膀,便一直怀恨在心,其后宁家崛起,又步步紧逼,王家心知皇室早就想要对付他们,索性先下手为强,揭竿而起,自立为王。
王家这些年来,隐忍不发,只为今朝,力量实在不可小觑。
隐藏在辅都附近应弥镇的兵数,粗粗估算,已经有十万之众。
在如此靠近辅都的地方,重兵把守之下,竟然让他们在朝廷的眼皮子地下藏了这样一支庞大的队伍,也难怪皇帝震怒,叫他们出兵应弥,一力将反叛军队剿灭。
只是他们各种筹谋,还没来得及出发,竟然先让敌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为今之计,只好应战。
傅居言冷笑了一声,喃喃道:“这么说,他这些天……”难怪,他时常觉得葛正修看他的眼神不对,醒来时往往发现他在一直守着他,身上重甲加身,好像随时准备走一样,原来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现在这种时候,葛正修已经抽不出来时间回府了,可是他心里牵挂着傅居言,众人体谅他,他便常常回家看一看,往往是夜里待一会儿就走,庆幸的是,居言自有孕以来,虽然其他反应都不明显,却很是嗜睡,总以为他是夜里睡过了才走的,因此他得以瞒他这么久。
这日夜里,他匆匆赶回来,走近院里就发现气氛不对,傅居言身边的两个侍女立在内室门口,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屋内灯火通明,竟是将灯都点上了。
灯光下,人影绰绰,傅居言坐在桌上,分明是在等他。
葛正修心里慌了一下,随即正了正步伐,轻轻迈了进去,“怎么还没睡?灯点这样多,不小心碰到怎么办?”说着,就要将墙边的灯火熄灭。
“别动。”傅居言说,转过身来,定定看着他,“灯亮才好,好叫我看得清楚。”
“什么?”
“看清楚,你眼都不眨地敷衍我时,脸上的表情是不是一样的义正言辞,无懈可击。”
葛正修僵住了,良久,一滴泪从红烛中落下的时候,引得火苗跳动在那张明明暗暗的脸上,“你都知道了。”
“我若不知道,你们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葛正修,我是怀孕,可我不是居于闺中的弱妇娘子,也不是娇弱不知事的娇娇女,我以为,你知我已久,不会瞒我。”
他若是知道他、明白他,又怎么会觉得他会因为这些事情被打倒。
“我……”那张冷漠的脸是傅居言从来没有对他流露过的,葛正修终于慌了,“我只是,你不愿意。”
他知道当初傅居言给了皇上什么,也明白他内心的挣扎,战乱在即,东陵和西周必有一战,以皇上的英明,发现纸筒中火|药的秘密不是难事,倘若皇上真的决定要用,他不希望,居言背负太多的血腥。
傅居言愣住了,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想,他以为他掩饰的足够好,却还是叫这人发现了。
他一时无言,望着风尘仆仆的葛正修,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忧你所忧,喜你所喜,得一人心,与子白首。他突然觉得,来到这个世界,是他莫大的幸运。
葛正修一直小心看着他的脸色,这时候才敢上前,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来,傅居言瞧着眼熟,“这是?”
葛正修将玉佩小心给他戴上,“……当年先帝去前,机缘巧合,我正服侍左右,当时……先帝弥留之际,将它交给我,说是上面刻的是他的太子的名姓,他和他母亲各留一字,可惜两人不知所踪,先帝将它交给我,希望有机会,能将其带到它主人的面前。”
傅居言怔住,仔细拿起来看了看,却发现和交给季舒、如今在皇上手里的那块颇为相似,只是镂空字体由昭变成了明。
“我当时,因为犯了错,正疲于奔命,不过偶遇先帝,因此一直没有机会将其交给宁将军,而且,当时福王殿下是先帝之子,先帝的临终之意另有所指,我唯恐拿出此件,因而引火上身,所以瞒了下来,直到……你的身份被发现,我发现自己手中的玉佩和龚家交出的颇多相似,才知道,原来,它的主人就是你。”
傅居言听着,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们之间,还有这样一段曲折的故事。
葛正修叹笑一声:“本来,我拿着它,不过当是烫手山芋,鸡肋得很,可是,当知道你的身份后,我却愈发觉得这是救命之符。”
傅居言疑惑,皱眉道:“救命?”
“是啊,你是高高在上的先皇太子,而我,是无名卒子,皇上已经认下了你,纵然因为当年之事,不能将你的身份公开,可明面上,你也是宁府的小少爷,若是你身后的这些人容不下我……”
傅居言不知怎么,心中微微发酸。葛正修是有多拙于辩言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今他这样将当初的心境一一吐露,那样含着隐秘而卑微的想法,竟刺得他心口发疼,让他怀疑这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葛正修。
葛正修继续说:“我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若咱们来京,皇上和宁府不能容我,就把偷来的这枚玉佩拿出来,狐假虎威,总归是能叫他们忌惮的。”
“所幸,我并用不到它。”
“如今,物归原主,居言,等我战归。”
第98章
两个月后, 王家占领了应弥,攻打辅都,葛正修宁戟两人应援辅都, 敌军战败而归。
转而一路南下, 一路披靡。
傅居言担心华曲众人的安稳, 特意写了信询问, 才知道战争波及之广,西周乘缝夹击, 已经开始攻打东陵边境了,杨巧容他们身处最南,害怕战争打到这里,已经北上迁往博白府了,听闻他已有身孕的消息, 俱是高兴不已,还断断续续寄了好多东西过来。
傅居言这才放了心, 随即又叫来下人,“扶我去正院,去找老爷夫人。”
下人担心道:“您近来身体多有不便,若实在有事相商, 不若奴婢亲自去请。”
下人心知眼前的这位有多受宠, 因此连请老爷夫人来迁就这位少爷的话也说的平常。
傅居言摇了摇头,下人无法,只得几个小心翼翼搀着他到了正院。
正院是帝师和谢夫人的居所,老侯爷喜静, 便搬去了更清僻的后院。
两人见了他, 都很惊讶,谢夫人连忙来扶他, “怎么就这样来了?真有什么事,叫下人来喊我们过去也是一样的。”
哥儿不比女子,因为身体原因,往往七月怀胎就要生子,生下的孩子也比女子生下的要瘦弱些,傅居言如今已有六个月,正是该小心又小心的时候。
傅居言并不理会,自收到大嫂他们的信他就坐不住了,事关重大,他抓住谢夫人的手,“父亲、母亲,我要进宫一趟。”
他来得正是时候,也或许是东方拓翌刻意让这时变成正当的时候,总之他再次踏入帝王居所的时候,东方拓翌正静候他的到来,殿中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
“来了,坐。”百姓疾苦,万民水火,东方拓翌依旧维持着帝王的威严,似乎只要他坐在那把椅子上,他的责任、抱负,就永不会少。
“陛下英明神武,臣侄愿意出绵薄之力,愿山河永在,举国安平。”
东方拓翌似乎一直在等这句话,可终于等到了,又似乎并不急迫,他居高临下,看着垂眸不语的傅居言,空荡的大殿里,似乎传来了一声叹息,“万般祸孽,皆是因朕而起,居言不必自责,我答应你,等这一切过去,只要我坐在这一天,只要他国不来犯,东陵就绝不会主动寻衅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