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独孤皇后与高晟,高景亦是面色灰败,良久才道:“高泓应过我,只我一人受罪便放过他们母子。但你说,我还会回去吗?”
“您才是天命所归,高泓得位不正,迟早……会有报应!”
高景笑了:“父皇笃信司天监的后果是什么?亲信背离,兄弟反目……你怎么也跟他学?什么叫命,还是王叔说得好,自己握住的才叫命。”见阿芒久久不语,他抬手解了外衫:“洛阳的事叫洛阳的**心,我累了,想躺一躺。”
阿芒恭顺起身:“奴婢伺候您更衣。”
主仆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高景这才歇下。阿芒将暖手炉放在一旁,夏末初秋的暖燥气候,一冷一热的恐怕高景会受寒,打算先去抓点药。
她向院中杂役打听城内药铺和医馆,出走后不久,贺兰明月从拐角处现身。
林商不知道去哪儿,阿芒也走了,高景没有带其他护卫,眼下孤身一人在房中。他不知该说高景心大还是真信任自己,内心复杂地踌躇几步。
手按上没掩严的木门,片刻后,贺兰明月仍放开了。
他回到自己的东院,流星正百无聊赖地趴着,大约生气,见他回来也不迎接,无精打采从鼻子里哼了声以示不满。贺兰明月挠了几下流星,反被差点咬了一口,心道这小狼脾气也大,故不再理。
房内待着气闷,贺兰明月闲暇就容易多想。
方才听见高景说“他心软”时贺兰明月懊恼地就想转头把人轰走,但高景又没说错,再听了会儿,言辞间只见一个绝望而脆弱的人。
“我和他计较这些做什么?”贺兰明月想着,唤上流星,往镖局走了。
他刚到便遇见黑脸的李辞渊怒气冲冲走来,心知对方一准儿知晓自己收留高景的事了,未等李辞渊发问,先行招供:“人是我开口留的。”
李辞渊怒道:“他们差点杀了霜儿!”
“什么?”贺兰明月一愣,接着想起林商的话,道,“这事我也有所耳闻,但他们不会真的对霜儿下手,四叔,你不要反应过度。”
李辞渊低吼道:“那你也得跟我说实话,到底什么身份?!我不能将对霜儿和你都有威胁的人留在王府中,那是——”
“是对不起大帅的栽培,我知道,您别说了。”贺兰明月打断他,“我既做了决定就已经排除掉了阻碍,他现在身边就一个护卫一个婢女,其余人若再敢有什么小动作,我定然会有所决断。”
李辞渊充耳不闻,只道:“那是什么人?”
“洛阳的人。”
“皇宫里的人!”李辞渊差点一蹦三尺高,指着贺兰明月的鼻子,“你你你……你真是翅膀**出息了!是……是和豫王有关?”
贺兰明月一思量,道:“不是高泓的人,他们实在无处可去了,四叔。”
某四个字准确戳中李辞渊痛处,他冷哼一声:“你的王府你说了算吧!”
贺兰明月知道这关过去,主动道:“不是有一趟要往西南边走?不是危险的路段,让我去吧,正好我……我整理情绪。”
于是翌日天刚亮,贺兰明月随商队出发,没有告知任何人。
林商消失了整夜后终于现身,他进入高景住处,呈上一叠密信:“联系上回玉门的暗卫了,他们暂居陇右都督府督军花穆府邸附近。”
“花将军出身平民,父皇当初钦点的武状元,受过元太师恩惠,也算是属我这一派系。但时候特殊不能轻信,你叫他们先探明花穆的立场。”高景懒懒仰在床头饮了口茶,“至于京中……你和陆怡是不是旧识?”
林商犹豫片刻:“认识,但不太熟。”
“那想送回京的消息就递给阿丘吧,好让王叔放心。”
林商想了想:“需要告诉平城么?”
“不必,等以后站稳了脚跟确认花穆可信,由他来做这事比你稳妥。”高景说完,见他还不退,问道,“还有事么?”
林商道:“贺兰明月出城了。”
高景一顿,垂眼看向杯中粗茶:“去就去吧,又不是不回来。他和我心情都乱,借着机会冷静冷静也是应当。”
半开轩窗外,一点树影漏进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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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
第56章 多情谁似南山月(四)
半月后,贺兰明月回到银州,这年的第一场雪已然降临。
抵达时午后初霁,他在镖局安顿了随行的几位镖师,叫他们去衔接后续事务后自己骑马片刻不停地回去了王府。
正厅中谢碧正对着最近的采办单子,见他回来也不意外,随口招呼了声:“这么早啊?”
“本来昨天就该到,突然大雪,耽搁了行程。”贺兰明月解下披风挂在一旁架子上,往谢碧旁边坐了,端过他刚沏好的茶喝了口,“这段时间怎么样?”
谢碧手头有事,敷衍道:“老样子……”被狠狠一弹太阳穴,他哀叫一声,扔了算盘,“你这人怎么动不动就上手啊!行,行,我想想啊……四叔在武场呆的时间越来越长,还把霜儿抓过去训练,那架势不像练民兵,想搞军队。”
贺兰明月反问:“你见过军队演武?”
“没,但我读话本啊。”谢碧振振有辞,“再说四叔以前不就干这个的么,重操旧业,我还问了句他想干吗呢,你猜他怎么说,‘防患于未然’!”
贺兰明月头疼地想:四叔倒是考虑得挺多,不知高景有没有这个念头,他如今残废,当真有不甘心的话又当如何?
他思绪万千,全没听清旁边谢碧挨个把东家长西家短数落一遍,最后见他没什么反应,叹了口气言归正传:“不过我说这么多你都心不在焉的,我老早就猜到,问‘这段时间怎么样’其实就是想问‘小院里那个怎么样’吧?”
贺兰明月喝着茶,没承认但也不否认。
砸了下牙花子,谢碧重新拾起了算盘:“这么些日子我都没见上他的面,只见过几次他那丫鬟。每天阿芒都会专程给他做饭,根本不吃咱们的东西。一年到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这……说真是公主我也信了。”
“我告诉过你,他走不得路。”
“那也不能一直窝着啊……”谢碧小声抱怨一遍,“跟养了个祖宗似的。”
贺兰明月问:“那个侍从都做什么?”
提到林商,谢碧顿时头都大了:“这人神出鬼没,倒是偶尔还在府中见着。他好像想找霜儿,但霜儿怕他,一见面拔腿就跑。”
但光靠李却霜那三脚猫功夫能躲得过林商么?只是他没存追上的心罢了。贺兰明月暗自腹诽,听谢碧再如何编排高景:
“是我没见识,不知道人过日子还能这么讲究。哎,贺大哥,你以前跟着他的时候排场只会更大吧?丫鬟又是买炭又是找人做衣裳的,三天两头跑药铺……真有钱,你说要么让他们出点儿钱呗?这儿可比客栈好。”
贺兰明月一怔:“买炭做什么?”
谢碧随口道:“这谁清楚,说你那公主怕冷,但现在也不到烧炭的年月啊!我也是洛阳来的,他不至于吧?”
“先尽量给人行方便,他是病人,如今这样已经很不在意吃穿用度了。”将茶水喝尽,贺兰明月起身,“……算了,稍后我亲自去问。”
谢碧夸张地咂嘴:“啧啧啧,我说二当家,您说话真就跟放屁一样!当初谁信誓旦旦只负责给他们找个落脚处就不管,再往前,又是谁为了这人魂不守舍?可别是我记错了吧?你还想玩破镜重圆那一套呢?你——”
一枚小箭准确无误射入他脚边的地砖,裂开一条缝。
“——可真是情深义重!”附议一个大拇指,谢碧说完就噤声了,直到看着他拂袖而去消失在门外,才叹了口气,瘪嘴,“嘁,急了。”
话音刚落,贺兰明月忽然自窗外出现,吓得谢碧一哆嗦:“我没说你坏话啊!”
贺兰白了他一眼:“联系个木匠。”
“木匠?”谢碧疑惑问,一拍脑门儿大放厥词,“你终于准备修房子金屋藏娇啦,要不再找个泥水匠?”
贺兰明月这下连警告都懒得给,大步流星踏过来,一把抓住谢碧掼在桌上,给怂秀才演示了一遍什么才叫真正的“祸从口出”。
殴打完毕,他神清气爽地走了。
还没行至高景所居院落,先遇到了提着一个水壶神色匆匆的阿芒。她也发现贺兰明月,索性停在原地等他过来。
“阿芒姐姐这是做什么?”贺兰明月示意她的东西。
“融雪时又冷了些,最近少爷到了夜里就冻得睡不着。”阿芒如实道,“这些天我四处询问哪里能买到不起烟的炭,但城中这个季节很少有人叫卖。只好多烧几趟热水,让少爷捂着茶缸暖手了。”
贺兰明月道:“才刚过了第一场雪,不算冷。你们初来乍到,不习惯也难免。”
他言罢就伸手去帮阿芒提水,阿芒不与他推辞,搓了搓手和贺兰并肩而行:“我和林商当下人当惯了,皮糙肉厚的,不要紧……少爷他本就没受过气候苦寒的折磨,又拖着伤腿,万一冻坏……”
贺兰明月沉吟片刻:“回头我替他寻个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