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其景亲手把季伯琏从船里拎上来,只看一眼就差点晕过去。
季伯琏在水里泡过了,一离水又是个血人。除了脸上几道浅浅的伤口不再往外冒血,肩膀上、胳膊上、腿上皆是血肉模糊,右胸叉着把小匕首。
宋其景连拖带拽把他弄到船舱里,急急传大夫来。
不幸中的万幸是,除了胸口那处是致命伤,其他地方都是皮外伤,养养就能好。撒止血粉的时候,季伯琏给活活疼醒了。他睁眼环顾四周,视线最终锁定在宋其景身上,抖抖地朝他伸出手。
宋其景握住他的手,声音有些发颤,“忍一忍,过会儿更疼。”
季伯琏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骗伯琏一下,不行么。”
“说不疼,你就真不疼了?”宋其景摸摸他的额头,“你脸好着呢,一点都没破。可好看了。”
脸上的小伤跟身体上的疼痛比起来微不足道,季伯琏还就真信了。他用力攥住宋其景的手,嘶嘶出凉气,勉强道:“看着您这张脸,伯琏都不,不觉得疼了……嗷!”
“自欺欺人有意思?”宋其景把另一只手的手腕伸到季伯琏嘴边,豁出去道:“你疼你咬朕。咬了龙爪,百毒不侵,延年益寿。”
季伯琏忍不住笑,一笑又胸口疼,只能皱着脸呲牙咧嘴。“现在您还不忘开玩笑。伯琏怎么舍得咬您。”
说罢,伸出舌尖,在白玉手腕上轻轻舔了一口。
宋其景浑身抖了下,到底没把手腕抽回来。他转头问大夫:“怎么不给用麻药?”
大夫无奈答:“回皇上,即便是用了,效果也不甚明显。”
宋其景只好对季伯琏道:“听见了?你最好疼晕过去,才不用在这活受罪。”
季伯琏用牙尖蹭蹭嘴边手腕,呜咽道:“还疼晕,方才都是给疼醒的。”他眨眨湿润的眼睛,鼻子一抽一抽,“伯琏的马跑没了,您改天给换匹好的。”
宋其景好生哄着他,“朕答应你。赤兔的卢乌骓马,随便你挑。”
季伯琏似乎是被宠到了,抓紧机会,借伤员身份得寸进尺,“好皇上,您亲伯琏一口。亲了就不疼了。”
大夫自觉转头,把银针在火上烤,准备缝胸膛上的伤口。
宋其景脸皮一烧,思索再三,垂下头亲了亲季伯琏的眉心。
针带着线从皮肉里穿过。季伯琏疼的要没气儿了,嘴唇一张一合,要宋其景凑近点。
宋其景把耳朵贴到他唇边。季伯琏轻声道:“皇上,您知道,伯琏一个人快蹬腿的时候,想的什么吗?”
“想的什么?”
“想的您。”季伯琏口中的热气喷洒在宋其景耳边,“长剑血染染。不及眉尾,朱砂痣一点。”
☆、季宁宋遇进城
宋其景看着疼醒又疼晕的季伯琏,缓缓把手从他嘴边抽了回来。
手腕上有一圈浅浅的牙印。宋其景便将两手都覆在季伯琏手上。
军医用白绢布把季伯琏整个人包起来,只露个头。本来就有伤的左臂这下彻底完蛋,不等上小半年是好不了了。
宋其景用细布沾了金疮药,处理季伯琏脸上的小伤。擦完,忽然点了点季伯琏的鼻尖,笑道:“平日里风流又风骚,临死前终于潇洒了一把。你这也算急中生智,乱中有情了?”
昏睡中的季伯琏并没有搭理他。
“你一躺,这堆破事儿就都交给朕了。你倒落个轻松。”
宋其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描摹那双紧闭着的眉眼。片刻后,他吹熄灯回到甲板,站在大将军的位置,命令道:“传令下去,击退胡人即可,绝不能上岸追赶。”
范璞始终惧怕他,赶快对传令兵道:“再打半个时辰,守住江边,不能叫胡人抢船!”
少了刀光剑影,两边只剩嗖嗖羽箭。打在水面上的□□激起层层水花,溅湿了月亮。
·
季伯琏三个时辰后醒了,说是疼的睡不着。
宋其景坐在他床边,揭开绢布换药。季伯琏一边疼的打颤,一边得意洋洋道:“找遍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能让您如此伺候的人了。幸甚至哉!”
“你知道就好。赶紧好起来拿你的虎符去,朕替你坐镇一夜,累的腰酸背疼。”
“好皇帝,您的大恩大德,伯琏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宋其景扯扯嘴角,“朕不要一个残废以身相许。”
“大夫说了,腿骨没伤到,明天就能下床,只是不宜剧烈运动。万一胸口崩了,心脏都要跳出来。”季伯琏笑嘻嘻道:“等伯琏不残废了,您是不是就要了?”
“你这张嘴!”
“嘴巴就是用来说欢喜您的话呀。”季伯琏坐的久了,又躺回去,“范璞没叫人追去吧?”
“没有。”
“城边居民怎样,都撤了么?打完仗之前都叫他们不要来了。”
“撤了。”
“胡人要是不想在这打,跑回去怎么办?不行,得叫江北船师给他们造船去。”季伯琏扯着嗓子往外喊:“范璞!范璞!”
宋其景捂住他的嘴,没好气道:“已经安排过了!”
季伯琏在那掌心舔了下,结果舔了一舌尖草药,差点把刚吃下去的饭吐出来。“奶奶的,这草药怎么跟屎一个味儿。”
宋其景给他换完药,洗干净手,扔过来一块绣帕和小铜镜,“你现在半张脸都是屎,自己擦吧。朕要去睡了。”
季伯琏晃晃肩膀,用下巴点自己两条被包起来的胳膊,“没手!”
宋其景看也不看一眼,推门出去。
范璞正在到处找他。“皇上,季将军怎么样了?”
宋其景用力揉揉太阳穴,“还在睡。有什么事跟朕讲。”
“沿江的百姓民心惶惶,有能力的往南逃了,可还剩下许多没钱或者不愿背井离乡的,在这儿骂朝廷无用,说咱们越打越回来了。”范璞愤愤道。
“随他们骂去,早晚打脸。”宋其景从怀中拿出一黄卷,“加急送到京城,让户部再多拨些赈灾银。”
范璞平生第一次接圣旨,又兴奋又紧张,忍不住嘴瓢,“皇上明明好说话的很,季将军还说您嘴巴毒。”
宋其景眉毛挑了挑,“嗯?”
范璞捂住嘴:“没什么。末将这就去办。”
宋其景往船舱里走几步,舔舔嘴唇,重又折返到上层,推开季伯琏房门进去。
季伯琏正在费劲巴拉地用嘴咬床边碗,企图喝水漱口。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宋其景把水端起来给他,“清波在脚下,卧床求水喝。”
季伯琏灌下几口水,等嘴里不这么苦了,道:“您要来和伯琏同床共枕么?”
宋其景拿起绢布,把季伯琏脸颊上刚蹭的草药擦掉,搬个小板凳趴在床边,把脸埋在臂弯里,“你现在跟快木头似的,抱着都硌手。”
季伯琏眼睛一亮,“您夸伯琏硬呢!”
宋其景一拳砸他腿旁,“不知羞耻。闭嘴,别烦朕。”
“好好好。您要不还是上来睡吧,趴着胃里胀气,一刻钟还得醒来吐一次。我往旁边儿挪挪,保证不挤您。”
宋其景充耳不闻,留个后脑勺给季伯琏,趴下就睡。
然而有些乌鸦嘴说啥啥灵。一刻钟后,宋其景闭着眼直起腰,喉咙抽动,连吐了三口胀出来的气。
季伯琏道:“上来睡罢。”
宋其景闭着眼睛又趴了下去。
又一刻钟后,宋其景再次闭着眼睛吐气。季伯琏道:“上来睡罢。”
宋其景又趴了下去。
如此再而三三而四后,宋其景烦闷地掀开季伯琏身上的被子,冲道:“往那边去一点!”完了脱掉外衣和鞋子,钻进被窝里背对着季伯琏睡。
季伯琏小心翼翼地用嘴叼住被角给他盖好。宋其景在梦中动了动,翻身,一条胳膊伸过来搂住他的腰。
季伯琏没有动,听着耳边轻柔均匀的呼吸声,一时间竟感觉伤处不怎么疼了。
·
宋其景是真的困极了,一觉睡了一天一夜,到第二日中午才醒。
季伯琏苦着脸道:“好皇帝,您可真能睡,伯琏尿壶快憋炸了。”
“你去方便和朕有什么关系?”宋其景打哈哈。
季伯琏抖着两条病腿下床,小步小步往前挪,“伯琏怕一动给您惊醒了。这一日范璞来报消息,不敢说话,都是用纸写了给伯琏看的。”
宋其景拉下脸,“你怎不叫朕!传出去可如何是好!”
“您放心,他这人嘴严的很,不该说的绝对不乱说。再说,是您放着自己的房间不要,要到伯琏屋里睡的。”
季伯琏用头顶开门,出去放水。
宋其景下床洗漱,随便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头发给睡乱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梳子,索性不束头,乌黑长发散到腰间。
走到甲板上才发现下雨了。近处远处皆是一片雾蒙蒙的烟雨色。
季伯琏钻到他伞底下,用下巴点点他的肩膀,示意他看自己臂弯里的披风。“一场秋雨一场寒,皇上您把披风穿上,免得着凉。”
宋其景接过来,边穿边道:“朕想去沿江城里走走。”
“行啊。伯琏陪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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