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风白了他一眼。
南宫年久失修,废太子韩允漴守陵所居之处离皇城三十里地,不过是山脚下几间旧房,围墙都已破烂,群山中的灵塔倒是巍峨肃穆,庙堂楼宇富丽堂皇,显示这里是皇陵所在。此处背山面水,风景秀丽,据说乃是龙脉所在,可泽被子孙万代。
韩允漴晨昏叩首,早晚进香,在大殿里听禅,夜晚再回自己的居所,皇子守陵本是无上的光荣,但他不是皇帝赐来南宫守陵的,而是被贬来思过的,故而一应仆从都免了,跟在身侧的小厮对他虽然恭敬,更多时候是为监视他的一言一行。入秋的时候,南宫废太子居所的守卫突然由两名增加到六名,后来迅速增加到两百人。不大的房子,差不多十步一岗,仿佛担心他跑掉了。
韩允漴曾经流落民间,什么苦日子都过来了,对于南宫破旧的居所不以为意,他从没想过要跑掉。跑了能干什么呢?起兵造反还是占山为王?他手底下无兵无将,杀人越货讨生活吗?清清静静地过日子,有饭吃有衣穿,还有个小厮端茶递水,没什么不好的。
早上讲禅的大和尚道:“殿下来了这些许时日,比之当初而言,面上戾气不见了,气色也好很多。”
韩允漴双手合十,谢过大师和众师兄弟们的照拂。
“听闻殿下居所附近,又加派了不少人手?”
韩允漴不温不火地道:“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想来是父皇忧心我的安危。”
“殿下能泰然处之,实属难得。”
另一位老者却道:“如殿下这样十多岁的少年郎,也不必强作镇定。”
韩允漴苦笑道:“大师看破何必非要说破?”
几人说笑了一阵,韩允漴便开始一天的功课,诵经听禅,还要向师父汇报这一日的感悟,夜里回居所写成笔记,无有懈怠,便是伤风感冒除非师父允许,否则也不能落下功课。
这一日诵经到一半,佛堂里突然进来几名侍卫,一字儿排开了,也不禀告,就那么矗立在房前屋后。
见此情景,佛堂里大大小小的和尚们都不禁睁开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只有韩允漴眼观鼻,鼻观心继续诵经,这一表现得到了方丈大师的赞许,同时其他不专心的和尚们则被训斥了。
傍晚回到山下居所,随侍的小厮道:“如今去寺里诵经都有人跟着,情形很不对啊。”
这小厮和韩允漴年貌相当,被派来的任务便是监视废太子,然而到底是孩子心性,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基本上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韩允漴心中觉得好笑,便道:“你家傅大人没给你透点消息吗?还是这消息不方便透给我知道?”
小厮为难极了,“殿下说笑了,你我朝夕相伴,我知道点什么,你不也都知道了?”
“我看你奸猾得很。”
正说着,道上突然有一小队人马作御前侍卫营打扮直冲过来,为首一人到得跟前,翻身下马,高举手中绢帛道:“上谕,奕王听旨!”
韩允漴愣了愣,宣旨不在居所外候着,或者在鸡鸣寺候着,甚至在皇陵外山脚下候着都行,怎么就半道上要宣旨了?想来是什么要事,旁边几名值哨的侍卫也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韩允漴跪下接旨,为首的侍卫身材魁伟,展开绢帛便开始宣读,圣旨中说奕王生母炀妃,也就是废后梁冠璟突发疾病暴毙,让奕王回去扶灵奔丧。
“殿下,请吧。”
这个消息使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韩允漴几乎要跌坐在地上,然而后面有侍卫抢上前扶住了他。
就是这一扶,韩允漴回过神来,因为那名做侍卫打扮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小舅舅——梁青钰。他明白了,梁青钰是冒了杀头大罪,假传圣旨捏造事实,要把他带走的。如今南宫皇陵周围戒备森严,只能出这种歪点子把人先骗出来。回头找不着假传圣旨的侍卫,韩允漴也推说不知道就完事了。
这一小队侍卫眼看着把韩允漴接上马要走人,道边值哨的侍卫突然拦住了去路,“这位兄台面生,能出来传圣旨的皆是今上身边的亲信,在下怎么从未见过你?敢问姓甚名谁,供职何处?”
那负责宣旨的侍卫冷笑,“在下是赵怀瑾赵大人身边当差的,听足下所言,三千侍卫营似乎个个都是你熟人,你全认识?”
“那倒也不至于,侍卫营里人手调动也是可能的,只是能出来宣旨的,必是傅大人指派的人手,何时这差事让赵大人领去了?”
“那……你要去问问两位大人了,在下只是奉旨办事。”
那值哨的侍卫还是不放人,两方人马僵持在那里,互相打量,梁青钰已经满头大汗,后悔自己托大打扮成侍卫混在里面充人头。
“我们出来当差,临行前傅大人特意交代过,万事小心,绝不可亲信陌生人,就怕有人假传圣旨。”值哨侍卫恭恭敬敬地作揖,态度却十分强硬,“可否借圣旨过目。”
“圣旨是颁给奕王的,你有什么权力过目?”
“老秦,给他看。”身后陆炳文有些不耐烦了,他急于带着韩允漴走人。
值哨侍卫一听,便把目光放到陆炳文脸上,发现这个人也不认识,他再一个个打量过来,等看到梁青钰,突然抽出随身佩剑大喊,“梁……这是梁后派来的人!”
梁青钰一扬鞭,在韩允漴所乘的马身上一抽,那马吃痛,便载着人突出重围而去。
“什么梁后?梁后已经被废了!”值哨侍卫一拍手下的脑袋,从怀中掏出发令箭要朝天射去通报远近各处的侍卫,陆炳文一抬手剑身出鞘,准备将对方扎个透心凉。
旁边几名侍卫都围拢过来,寒光扫过,另一剑格挡住陆炳文的攻势,双方缠斗起来。
那响箭几经波折,还是发射至半空,炸开的火红色粉末烟尘即刻便要招来远近各处所有侍卫。
韩允漴的马匹冲将出去,很快蝗虫般的侍卫们提气直追过来,到了一块平地处,他已经进退两难。
有侍卫上前,彬彬有礼,口气强硬,“殿下,你这是要去哪里?”
正僵持间,从高处绿茵里突然射出一枚冷箭,那箭擦着韩允漴的耳边射过来,很快又有第二箭,这次直接射中了韩允漴的肩胛。
侍卫们也是大吃一惊,他们只是奉命看守废太子,防止他乱跑,但是谁也没那个胆子杀他,搞不好这人还有机会登基成为未来的皇帝,皇帝老儿自己都舍不得杀亲生儿子,谁敢杀?短暂的混乱之后,有人大喝一声,“保护殿下!”
众侍卫果然拥上去,以身体护住韩允漴。
其中一名侍卫更是恭敬地扶韩允漴,“殿下请下马,高处危险。”
情势一变,韩允漴也知道继续那么坐在马上,自己小命都要不保,他翻身下马,又一枚利箭射中他的坐骑,受伤的马惊叫嘶鸣不绝,踩踏了几名侍卫乱冲出去,跌下了山道滚落深涧。
从树林里冲出来一伙蒙面黑衣人,个个手持利器,目光凶狠,为首一人盯着韩允漴,高高跃起,长刀翻飞,寒气逼人,瞬间砍翻了数名侍卫。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没有更文的气氛,改个文还要月石,我再休息一阵子吧。要怪就怪晋江。
第77章 十日谈
侍卫们看守废太子一年有余,私下里不免嚼舌根,揣测圣意,有人说苏贵妃得宠,膝下数名皇子,将来其中一人很可能继承大统。有人说废太子怎么都是嫡长子,天资聪颖,看今上的意思是要效仿汉武帝杀母立子,如今炀妃命悬一线,满朝文武中拥立太子的也不在少数,而且他犯下的乃是杀妻之罪,并非谋逆,那被杀的太子妃又是个小门小户的出身,母家没什么权势地位,死了也就死了,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废太子说不定哪一天就重回东宫了。
现在山道上出来的这一拨一拨人马,有假传圣旨的梁家人,要把太子接走,自然还有不知道哪条道上的刺客,要杀了太子取而代之。如果皇帝早拟好了遗诏要传位给废太子,他们这些大内侍卫看守在南宫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最后关头太子被刺杀了,那大家伙儿也没有活头,只能跟着陪葬了。
是以黑衣人招招凌厉杀过来时,大内侍卫们也是拼了老命要护住韩允漴,三方人马顿时混战成一团。
大内侍卫们衡量了得失,决定先与梁家联手斗败黑衣人,然而梁青钰等人也不安好心,护住了韩允漴就要跑路。
为首的黑衣人武功深不可测,梁青钰明明都拉走了韩允漴,关键时刻黑衣人硬是中途又给截下。这一次情况更遭,韩允漴出了包围圈,他到底只是十五岁的少年,身量未足,被那黑衣人仿佛夹小鸡似的夹在腋下,当胸一剑扎了进去。
梁青钰撕心裂肺地喊了韩允漴的乳名。
黑衣人头也不回,夹着韩允漴便飞身上马,扬鞭而去。
大内侍卫们面面相觑,突然有人向梁青钰出手,这个时候,哪怕捞住一个垫背的也好。
陆炳文眼疾手快地拉起梁青钰,短促地喝道:“走!”
梁家人且战且退,朝着另一个方向奔逃,大内侍卫们只好兵分两路去追,这一下实力大大降低,追出几里地还遭了那伙黑衣人的暗算,最后毛都没捞到一根,把韩允漴彻底给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