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从门口打到院中,稀里哗啦将廊下台子上的花盆都扫到了地下。
董太君手杖一点地,咆哮起来:“我的君子兰!我的宋梅!我的黄玉髓!”
第32章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春闱放榜,林明诚榜上有名,虽然未入一甲,但考得也不错,如今与梁玄琛一样,也是举人老爷了。
按惯例,中举的考生可入国子监继续深造,等待下回再考,也可去吏部领差,到地方上当个九品芝麻官。
林明诚问梁玄琛的意思,梁玄琛没有直言应该怎么做,而是给他各自分析了利弊。
林明诚觉得若是去国子监,一是家中寡母无人照料,二是无营生只能继续寄人篱下住在梁府,虽然梁家不赶他走,然而自己并非寻常清客,他是梁三公子的相好,无论如何是没有这个脸皮再赖个三年五载的。
其实梁玄琛也不爱住在家里,虽说如今父母念他目盲,不再事事刁难于他,可是被当成瞎子废物养在家里,反正他是受不了的。两人一合计,索性林明诚去吏部领个差事,去地方上当个知县,从此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日子反倒惬意。
于是两人在京城采买了一些物什,吏部不久放了官下来,让林明诚到广西一个山沟沟里去当县丞。县丞是知县的副手,真真正正的从九品芝麻官,不过两人不以为意,正的副的都一样,治理好一方,乃是父母官的职责。
梁玄琛准备拜别父母,跟着林明诚远去广西。
梁运城听了便讽道:“你这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然而他还是高估了梁玄琛的脸皮,因为梁玄琛理所当然地点头:“还望父母成全。”
梁运城跳了起来,董太君连忙按住他。“广西山高路远的,你这一去,以后还能见上面吗?”
“明诚在广西也未必当一辈子的县丞,他日调去别处,甚或回到京城都是可能的,若有机会,我总是会回来探望父母。”梁玄琛说罢,又低声道,“家中还有庶弟青钰,阿源又贵为皇后,当可代为照顾双亲,请恕孩儿不孝。”
梁运城已经不想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话了,这不是梁玄琛第一次离家,相比而言,这倒是彼此最心平气和的一次了。
“给他备点儿盘缠,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吧。”梁运城拂袖而去。
董太君道:“你别理他,他就是嘴硬。”
林明诚有些于心不忍,“有道是父母在,不远游,奉养家中父母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三爷的确是不孝。”
梁玄琛道:“我觉得留在家中,倒不如大家眼不见为净的好。青钰虽是庶出,然而聪明伶俐,过几年便长大成人了,有他在家侍奉双亲我还是放心的。广西山清水秀,地处南海之滨,听说四季如春,温暖舒适,父母年事已高,本来随我一同前往是极好的,只是我看爹爹也是不乐意的。”
董太君点头,“我本来是想跟着你去的,然而你爹这个人,放他一个人在这里是不行的。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我一个老太婆跟着你去广西也不妥。如此……只好这样了。”
梁玄琛和林明诚将行礼装上马车,又带了地空水空二小厮,丰齐夫妇一同上路。本来梁玄琛是很不想带上丰齐夫妇的,然而地空水空这两个货真不是干活的料,那些书里说的为主人家赴汤蹈火的忠仆大概都是演义传奇里才有的,横竖梁玄琛是没这个福分。懒惰,无能便罢了,丰齐夫妇好歹勤快又忠心不二,再不济都比那个谁要强一点。
余安易听说梁家三爷要随林明诚去往广西,直嚷着要一起去,之前他说自己的师父在苗疆倒也不是信口胡诌,虽然他是没有这样一个师父,但是对苗疆和蛊毒以及那边各种各样的神丹妙药,他身为医门世家,十分向往。而且梁玄琛的眼睛还要继续治疗下去,他既夸下了海口,怎可半途而废,梁三爷要去广西,他便跟着去,直到治好眼睛为之。
林明诚十分感动,而梁玄琛戳穿了他,“是不是太医院入选考试,你没通过?”
余安易面子上挂不住,“这话说的,那些考试太过死板,我父亲一直说我是个奇才,他日我的成就当在父兄之上。”
“那还是没有通过考试。”
余安易道:“我才十七岁,先出去游历江湖,亲见疑难杂症,总比在太医院给皇亲国戚治头痛脑热的强。而且我爹也允了。而且我的志向也不是在太医院当差,我可是要追随华佗扁鹊的步伐,成为民间的神医。”
梁玄琛嘲道:“你才十七?顾长风不是说你二十七了?”
余安易道:“他竟然跟你说我二十七了?你看我像二十七岁的大叔吗?”
这一下梁玄琛如中剧毒,脸色都变了,林明诚想起来,他今年刚好就是二十七了。他赶紧上前打圆场,“好了好了,既然小余大夫说与我们同行,想来广西的山沟沟里也是缺医少药的,急需大夫。他不光给你治眼睛,也能造福一方。”
“十七岁,他连个江湖郎中都算不上,就是一骗子!”梁玄琛啐了一口。
余安易不高兴了,“怎么说我也是出身医学世家,论治病救人,我可比很多坐堂开诊的大夫都强。”
“然而还是没有通过太医院的选拔考试。”梁玄琛刺激他。
两人差点又吵起来。
吵归吵,余安易说什么也要跟,既如此,路上有个人能给治个头痛脑热也是好的,江湖郎中也算郎中,尤其这个还是太医院里落选的郎中。
一行人准备先去往湖北接上林明诚的寡母,再一路向西向南,估摸着走上三个多月的山山水水之路,也就到广西灵山了。
入了湖北地界,梁玄琛心中十分忐忑,因为这是生平第一次要与相好的母亲正式见面,以后还要长长久久朝夕相处。
虽然之前他也见过小王爷的亲爹——□□皇帝,以及顾长风的双亲,然而那都不作数,都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梁玄琛小时候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私塾里跟几个同窗眉来眼去长辈们都是清清楚楚的。便是顾老侯爷知道自己睡了顾二,人家也没有拿刀追杀他,那几天里最多见面喝茶的时候,彼此面上有些心照不宣的尴尬而已。
至于林明诚的寡母,梁玄琛心里真的没有底。
“我母亲性情温和,原是一个农户家的小女儿,虽然不识字,但很倾慕读书人。我爹从小家贫,还是庶出,二十大几还娶不上媳妇,由人说媒,便娶了我母亲。两人多年相处也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只是我五岁那年父亲因病不治,家中举债度日,我也差点失学。全靠母亲靠着绣花纳鞋贴补家用,加上邻里相助,总算把书读了下来。我们那私塾里的先生见我天资聪颖,还免了我的学费。”
梁玄琛连连点头,“这次返乡,你师父那里可要去叩谢一番。”
“那是自然。”
一行人到了林明诚的故乡,只见山野乡村之间平坦的谷地中上白户人家,便算县城了。林明诚的家还不在县城里,而在更偏远的山前,家中几亩薄田,都靠林母一人劳作,农忙时扔下书本,林明诚也要下地与母亲一起干活。
地空水空见树上结了杏子李子桃子,十分欣喜,摘下来便吃,梁玄琛也分得了一堆。
林明诚也有些紧张,“我自小家贫,梁三爷到了寒舍,心中与京城梁府一比,怕是要嫌弃的。”
梁玄琛道:“无妨,反正我瞎。”
林明诚喷笑。
梁玄琛又道:“好赖有桃李果腹,说起来我又要想当年,想当年我在西北占了一处泉眼,用土石烂木头芦苇高粱蒿子一扎,就是一间客栈。屋里除了一桌一椅再无其他,连客栈的招牌都是抢来的,用布料扯起来,上面自己提笔写字。”
林明诚道:“不怕下雨把字给冲没了?”
“那儿一年到头没有雨,最珍贵的就是水,我种了一小片菜地,有一回让土匪全给刨了去。”
大家听了啧啧称奇。
到得门前,林母竟是不在家,小厮们忙将一路上驼的部分行礼卸下来,山高路远,行至县城,马车就过不来了,大部分行礼便暂时寄放在客栈,由丰齐夫妇负责看管。
林明诚先开了门,柴扉都不曾上锁,横竖家徒四壁,没什么好偷的。
将梁玄琛迎入屋里安置好,水空对着灶台发呆,不知道这么简陋的灶能不能烧水,上好的龙井倒是带过来了,然而家中连个像样的茶杯都没有。
林明诚出外去将地里劳作的母亲喊过来,听闻家中有贵客到访,林母忙在溪水中洗去了一身的泥。
“京城来的?是什么贵客?哎哟,家里穷成这样,你怎么好意思让人家来?”林母不停埋怨。
林明诚便把不日要往广西灵山就任的事情说了。
“你高中了?”林母喜道。
林明诚一脸尴尬,“不是状元,也没有县里来人敲锣打鼓地庆祝。”
林母道:“我记得早几年县里有人中举,也是敲锣打鼓的。”
林明诚道:“那是县学里的地主儿子中举,咱们这样的人家,谁来敲锣打鼓呢?明日我与梁三爷去先生家里送礼答谢,然后便要启程去灵山了。母亲,你随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