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盆摔响,惊醒的不止是两位大人。还有来报备的两位副使,以及赵玦等几名侍卫。
“……”
许是人多气息纷杂,颜岁愿睁目的动作十分迅捷,带着犀利。
入目的人脸色,色彩纷呈。在见到正主抛来目光前,各自撇开脸,相互推搡着往外挤。
程藏之却在此时,意外的安静,竟没有惊动。
赵玦望着公子,张开口,又闭口不言。最终拉着佑安这小厮,也往外走,将门合上。
而后,赵玦对佑安说:“你安排一下你家大人的车行,我们推迟至午后启程。”
不等佑安答话,便转身离去。
赵玦阴沉的面颊上,交缠着一种难以区别的神情。
突厥人善马上作战,游击突袭是常有的事情。赵玦跟着程藏之对战突厥的时日,从未见程藏之合眼。战机总是稍纵即逝,程藏之仗着年轻,比突厥年长的将领能熬、能折腾。将上马可战下马可搏杀的突厥铁骑,打的落花流水。
在程藏之成名之战里,赵玦是眼看着公子以身作诱饵,在假意逃亡中不眠不休,将善于草原作战的突厥铁骑重兵引入沙陀,刀刃卷钝,一战杀成血人。此后又不曾修整,直接奔袭回后方,带领军队杀入突厥老巢,将突厥数群战马悉数掠走。
他们河西驻军,在突厥眼中,是比他们自己还要强盗的强盗。作为强盗匪徒头子的程藏之,自然面临诸多危险,刺杀偷袭层出不穷。程藏之没有一个日夜,能安稳合眼。唯有凭着万埃丹吊着年轻的身体。
赵玦郁气难抒,为什么要是颜尚书呢?只要不是颜尚书,公子倾心谁都可以。
颜岁愿微动手臂,见枕在自己手臂的人确实无醒意。不禁失笑。
程藏之这个人,不经意间总能让自己心绪起伏。
他微微弯腰,放低身姿,甫一靠近程藏之。那不动的身形灵动起来,已然扒上他肩。近在咫尺的人,神情看着有些懒怠,“颜尚书,早啊。”
颜岁愿一时间没有拽下他手臂,任由其环着,怔愣几许,才扯下对方的手臂道:“请君自重。”
程藏之无谓笑笑,颜岁愿真是可以,竟真写一夜卷宗。
回程的路途说不上安稳,也说不上艰难困苦。
眼看要至青京,赵玦却又是跟程藏之起口角。
城外一家逆旅,程藏之和赵玦站在一颗枝桠枯尽的老树下。
赵玦神情激动,“公子,您要把老将军所铸的黄金送给颜尚书?!那可是老将军仅存下的痕迹了!怎么能送给颜尚书,拿去给朝廷挥霍!”
程藏之冷目望着赵玦,他声色似冰层之下凝滞的溪水,软中一片冷硬,“赵玦,父亲当年打造这些金锭,并不是为谋反,也不是私用。本就是要归还朝廷,这不是父亲的私产。”
“可朝廷早就抛弃了老将军,”赵玦不理解,“为什么我们还要把黄金还回去?!”
第29章
“当年,我程门不仅是因为山南驻军势力坐大,才成为反贼。更是因为,朝廷与诸道觊觎这笔黄金。这笔黄金,是陷我程门万劫的罪恶。”
“父亲是清白的,他在世没有贪图过的罪恶。身为人子的我,亦然不会贪图。”
程藏之长身玉立在风中,衣袍凭风翻卷。箍发的革冠,穿亘过的兽头笄竟也不显得狰狞可憎。
赵玦垂下头,显得有些泄气,却还是道:“您明明知道国库空虚,连祭天礼都捉襟见肘的推迟。各道都等着皇帝免了祭天礼,好看笑话。百官更是爱惜羽毛,不肯分忧,您何必跟着颜尚书吃力不讨好。”
“赵玦,”程藏之目光望向金州的方向,他续道:“程门,亏欠朝廷的,自这笔金之后,悉数还清。”
“从此,我程门是程门,朝廷是朝廷。将来硝烟再起,各凭本事。”
赵玦缓缓抬头,目光里燃这一种炽烈的火焰。这一刻,他才感觉到少将军的决心。他似懂非懂,道:“属下明白。”
青年的身影在枯树之下,缓缓淡去。他终于还清父亲与朝廷恩义,以后无论如何叛逆,那都是他与朝廷的纠葛。与忠信一世的父亲,无关。
元正七日休沐之前,含元殿上,迎来东启七年最后一次会朝。
文武百官齐聚,龙尾道之上,望不尽的乌纱禽衣兽袍。
年终朝会,百官都是只报喜不报忧。
户部说,仓禀实衣食足;吏部说,天下英才尽入安帝朝;工部说,航政水利万事兴;礼部说,万国衣冠拜冕旒——
“呵——”
含元殿上,武臣间一声讥笑,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格外响耳。
正在群臣陷入自己所编织美梦之时,皇帝正龙心大悦之时,何人敢出声发笑?
一众臣子皆循声望去,见一绛紫兽袍的眉目若画男人——河西节度使,程藏之。
众臣纷纷皱眉,甭看这位节度使貌比妇人美,但却煞气重。因而无人敢轻易出言得罪他,更何况,其他九道的武臣在纷纷憋笑,显然是给程藏之撑腰。
此时,连皇帝都无奈。只得又看向宰相刘玄,刘玄此时倍感荣耀,本朝最凶悍的一位大将拜他门下,尊称他一声相师,自然荣耀无比。
刘玄向程藏之看去,程藏之倒也笑看回,主动站出列向皇帝请罪:“臣御前失仪,还请皇上降罪。”
口中说着请罪,但面上毫无悔改。奈何权臣,安帝也只能就此打住。
却见另一紫袍官员站出,颜岁愿持笏本上奏,“臣参河西节度使,御前失仪。”
“……”
百官一愣,听同去金州办差的二位副使言说,程节度使在金州向颜尚书好一番示好。即便二人没有能形影相亲,却也不至于转身翻脸吧?这刑部尚书又唱的哪一出?
安帝也懵了,坐在龙椅上既舒心又焦灼。参河西节度使,他是准奏还是不准?
正在所有人不明所以,摸不着头绪之时,颜尚书又道:“然,大理寺卿程藏之在侦办金州一案、卢老吞金一事,费心用力,替朝廷追回重金,并为三朝元老正身清白。念在其功,皇上,应功过赏罚分明。”
情势急转,然而众人还是云里雾里。颜岁愿究竟是想帮程藏之,还是想暗害程藏之。
安帝闻言,有些眉目。
他在丹阶之上,缓缓站起身,俯瞰众臣,道:“卢宏老先生,乃是本朝忠贤典范,不惜以命揭开金州刺史李怀恩罪行,为君尽忠,为民尽心,为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追赠卢宏献国公,依礼葬……”
安帝李深眼前一昏,头疾发作。内侍常杨奉先上前扶住帝王,循惯例,代帝王传达旨意。对三朝元老卢宏满门褒奖,追以无限哀荣。
安抚老臣,归拢臣心之后,安帝才稍稍镇定头疾,勉强支撑着开口:“程节度使,国之肱骨,理应重赏……然颜尚书所言亦在理,准奏。”
众臣皆知,这是皇帝将颜岁愿当跳板,几番衡量所言。对于得罪人的卢宏满门追荣,由宦官杨奉先宣旨。而重赏忠臣,收拢人心,小小惩戒‘权臣’,李深则事必躬亲以显示君威。
程藏之不痛不痒,正要谢主隆恩。却又见颜岁愿上奏,“皇上,既然要论功行赏,也要罪有攸归!”
铿声有力,颜岁愿所言若能化为实质,群臣毫不怀疑金碧辉煌的殿堂已然被他砸出大坑。
参政议政的官员,十个有十一个老而不死是为贼。虽然在议论程藏之御前失仪之罪,但老贼们敏锐觉得,颜岁愿又要与人掘坟。
眼看着要过正元年节,群臣难免紧张,说不好今年就是人生最后一个年节。三法司的官员就更加慌张,一年到底的忙碌涨公务量,俸禄却不涨,别提多闹心了。
安帝隐隐觉得,还是掀篇而过为好。颜岁愿此番行事,已然超出他的预计。然而他才将道:“颜卿……”
颜岁愿已然上前陈述,“臣此行金州,亲眼见闻刺史府一众官员如何旷职偾事。吏部诸司曹掌管天下文官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职务,却任由金州犯官不忠职守,理应将金州官员考核人员革职问罪!吏部尚书王鼎,难逃其责,按律当斩!”
听完本朝最铁面无私、正明公道的刑部尚书,洋洋洒洒一席话说的不是自己之后,一阵松气声,此起彼伏。
吏部尚书王鼎,百官十分相熟的油皮脸,当即跪倒在殿前,“皇上,臣冤枉啊!那李怀恩表面功夫做得太好,臣、臣、臣一时也不能分辨啊!”
颜岁愿略微惊讶,王鼎竟没有攀咬他人。旋即,他又明了。王鼎若是守口如瓶,少言少错,才能活下来。
果不其然,不仅是刘玄所率几部求情,就连都御史卫正都求情。
颜岁愿冷然,续道:“皇上,用人不妥,内阁的宰相们自然也有失察之错。都御史与督察院众御史视察忠奸,闻风而奏。却连一群酒囊饭袋都看不见,日后若有奸佞乱国,岂不是要由着奸佞造反!”
卫正比刘玄年纪稍轻,却也是个五十老人。当即抖着黑白参半的胡须,道:“颜尚书之意,我等皆是奸佞!?”
佥都御史岑望也跟着叫嚷:“颜尚书,难不成本朝就你一个纯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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