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话,顾七倒是噤了言语,他虽然不怕死,但是也想好好活着。再说,他这条命是卖给别人的,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算什么?
迟疑了一会儿,顾七方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知道了?”
顾七继续点头,欧阳曦一扬下巴,道:“知道了就回屋。”
嗯?
顾七看他,询问的意思要从眼睛里冒出来了。
欧阳曦对他的理解能力简直要跪了,一翻白眼,拖着长音:“回屋换药啊大爷——”
等他先走了,顾七这才从椅子上坐起来,慢腾腾的回了屋子。
欧阳曦去取要换的药和纱布,顾七进屋时就没关门,只是轻轻带了一下门,留着半扇门敞着。
反正现在是春天,不算冷,留着门倒是能透透气。
顾七进了屋,瞧着屋里摆设,这应该是长时间住人的屋子,可他住在这里几天,也没见着这儿有别人住着,那想必就是欧阳曦的房间了。
这个是主屋,其他房间想必肯定没有这里住着舒敞,他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欧阳曦竟然也没让他搬到别的房间。
虽然平时熬的药实在苦了些,但是没想到这人心肠还是很好的。
顾七默默想着。
走到窗边上,扶着窗棂,倾身将窗子撑了起来。这屋子建在半山腰上,窗户外面就是密林,时节还早,没什么景色,但就光看着枯枝残叶里头冒出的细小嫩芽,也是别有一番情趣的。
只可惜顾七没长了一双能审美的眼睛,丝毫欣赏不了这里景色,开窗子也只是想透透气而已。
啪!
两本蓝灰色封皮的书从桌上掉了下来。
顾七穿衣一向都是窄袖劲装,欧阳曦给他找的衣服却是广袖长袍,虽然布料轻便,也不算华服,但他还是有些穿不惯,一抬手,胳膊顺利过去了,但垂落的袖袍划过桌面,将上面放着的几本书扫到了地上。
顾七弯腰捡起书,还有心思想:幸好只是本书,要是个什么玉器瓷瓶,他现在还真是赔不起。
顺手拍了两下,拍掉上边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灰尘,刚想把书放回去,结果手指一拿开,就看见书皮下角的三个大字:欧阳逸。
他很久之前就跟着公子了,工于武学,武艺上精进颇多,但是在文学上没什么造诣……这样说都有些抬举他了,文学方面,不过也就是能认识几个字而已。
恰巧了,欧阳逸这三个字,他在公子书房里见到过不少回,虽然可能不会写,但是见到了还是认识的。
想要把书放回桌子上的手一顿,拐了个弯拿到身前,随意翻看着。
“哎呦别动!”正好欧阳曦推门进来,见着顾七翻弄那两本书,快走了几步,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顾七反射性的看他,只是一愣神的功夫,手里的书已经换了位置,跑到欧阳曦的手里了。
只见他轻轻摸了摸书的封面,有些浮夸的将两本书抱在怀里,一边道:“这可是老头子的手稿,弄坏了你可赔不起啊!”
顾七有些尴尬的收回手,道了个歉,疑惑道:“老头子?”
欧阳曦撇撇嘴,将书册放好,解释道:“就是我师父,分明就是个老头子还非得在外面装什么年轻,还学着人家……嗯?怎么,你认识?”
顾七认真的看着他,满面喜色,道:“敢问欧阳先生的师父,可是逸春先生?”
欧阳逸就是当世神医逸春先生的本名,传言逸春先生妙手回春,医术精湛,经过他手里的病人,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能将人从鬼门关里拽回来,是江湖里极负盛名的神医。
只是逸春先生常年游历于各个名山大川,遍寻天下草药,试图写一本百草图鉴,故而世人有心想寻他,也是寻不到他的踪迹。
之前没往这方面想的时候还没注意,此时发现了苗头,再看看欧阳曦的名字,两人都姓欧阳,又同是医者,肯定是有些关系的。
果然,顾七问完,就见欧阳曦侧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撇了撇嘴,道:“是啊,怎么啦,老头子在外惹了事儿,过来找我寻仇?”
顾七忙道:“当然不是!”
极快的说完这句话,欧阳曦诧异的看着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太大了,又道:“只是听说逸春先生医术高超,想要求见一面。”
欧阳曦耸耸肩,这样的话他听的多了,也不知道老头子哪里就那么厉害了,搞得这么多人都拿他当个神仙似的。
伸脚一勾,从桌子底下勾出来个凳子,任它滑到桌子前面,又踢了两下凳子腿,对顾七道:“先过来换药。”
顾七虽然想将话说完了,但是这几天他也知道欧阳曦的脾气不太好,要是给他惹急了,说不定他就再没机会问这些了。
听话的绕到凳子前面,也不用欧阳曦再提醒,伸手扯了衣带,将层层叠叠的衣袍去了,直到裸着包着一层一层纱布的上身,这才坐在凳子上。
换药不是个舒服的事情,还没开始,顾七就不自觉的绷紧了身体。
纱布上有的渗着些血迹,欧阳曦一层一层的解开纱布,有的地方因为伤口没长好,皮肉粘在纱布上,每动作一下,都会或多或少的撕扯到微微结痂的伤口,被撕下一块嫩肉。
“疼不疼?”伤口上早先被他上了药,这药是他新研制出来的,对于皮外伤有奇效,不过有个缺点,就是不见风还好,一见风就会疼的厉害。
是削皮挫骨的那种疼,像是一阵针扎到肉里,进入到骨头里,又在骨髓中游走,难忍极了。
顾七没立刻说话,像是要缓过那股劲儿,过了一会儿才道:“不疼。”
顾七尽量秉着呼吸,紧紧咬着牙,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但是背部紧绷的肌肉随着动作不自觉的抽动,让伤口崩裂的更厉害,渗出不少血来。
虽然顾七尽量忍着,但还是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丝闷哼,旋即又将声音压下去,手紧抓着裤子衣料,青筋崩起,那力道像是要把布料撕破了。
“你放松些。”
欧阳曦暗暗叹了口气,他自然知道他疼,但是他把身体绷的这么紧张,只会让他更不方便动作,更容易让伤口裂开。
但是他也知道,这不是说放松就能放松的,就算是顾七自己想,但是身体本能反应是控制不住的。
顾七闻言,松了口,粗粗喘了口气,道:“抱歉。”
又道:“欧阳先生觉得费力可以痛快些。”
痛快些?
伤口上的皮肉从纱布上粘着呢,怎么痛快,上往下拽吗?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不知道疼呐?
欧阳曦抬眼看着顾七刚毅的侧脸,眉头紧锁着,抿着唇,冷汗流至下颌,汇成一滴悬在下巴,欲坠不坠的,带着几分禁欲的美感。
好看。
他还想看他更好看的模样。
欧阳曦眯了眯眼,甩出头脑中不该现在想的想法,道:“你是大夫我是大夫?!不过你身体底子好,伤口恢复的其实还算不错,很多地方都结痂了。”
顾七几不可查的点了下头,道:“先生说的是。”
说完,就又闭了嘴,不再开口了。
欧阳曦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他原本就是想让他说说话,将注意力放到别的地方去,身体就能放松一些,也能少受点儿罪,但是这人实在是话少的跟按字儿收费一样,两句话换不来一个屁,闷的跟个葫芦一样。
“你要是觉得疼了,你就说出来,我又不笑话你。”欧阳曦不知怎地就是对这人狠不下心来,扫了眼顾七的侧脸,放缓了声音,“我跟你说啊,我以前医过的人,别说伤成你这样,就算是手指头上破了个口子,都得哭爹喊娘的嚎上一阵儿。”
这话自然是假的,敢让欧阳曦治病的人可不敢喊出声儿来,毕竟他治病的时候,自己怎么说话,多大声音说话都没问题,但是别人一张嘴,不管是要说什么喊什么,肯定一抹布扔过去塞人嘴里,让人闭嘴。
他治病的时候一向凭着自己心意来,想要救得病人只要治好了就行,才不在意病人的感受,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是说出这等话来安慰人。
但这事儿顾七肯定不知道,他道:“疼也还好,能忍得住。”
欧阳曦“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有骨气,我就看看你到底多能忍。”
特意拉了长音,话说的阴不阴阳不阳的,说不好是褒是贬,但手底下的动作明显更轻了点儿。
顾七自然不会搭茬,欧阳曦只好自己找话,道:“你刚才说想要见老头子,为什么,是谁有病了?我看你身体还行,没什么只能活几天的大毛病,应该不是你给自己找的吧?”
顾七还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找了机会,问一问逸春先生的事情,没想到欧阳曦自己提起来,正合他意,也省了他再费力气。
顾七暗自盘算着,虽然公子的事情不能随处乱说,但是现在毕竟是在求医,病症起因总要说明白了,面前的又是逸春先生的徒弟,同他讲话,还是说实话要好,不然惹恼了人,他不肯开口,就没处去问逸春先生的去处了。
顾七道:“是我家公子,公子身有宿疾,重症难愈,所以想求得逸春先生为公子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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