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南赵的君王?”此刻,男子已没了笑意,语气反而透出几分随意。
“是,那便是赵斐。”寇连进恭敬道。
“他不像是个君王,到像是个书生。我听闻这赵斐书法极好,还创作了‘金印文体’,时人多有模仿?”他看似夸耀,语气分明戏谑嘲讽。
“大顺一统天下,原先各国优越之处多有取舍。这‘金印文体’确实有可取之处,行文如行云流水,颇具美感。只上皇所言甚是,君王钻研书法一道必然荒废了国事,非明君所为。”
寇连进身旁男子,赫然便是结束了天下两百载纷乱的雄主,也是如今这苍茫天下的共主周显。
周显不答寇连进之话语,只又看向那少年,“那便是赵斐的一儿一女?”
寇连进立时应道:“是的,二人便是赵斐之儿女。”稍作停顿,寇连进又小心翼翼道:“上皇…不若臣下将他二人编入娇房宫?”
第5章 帝王心术
娇房宫中多颜色,昔日的王公贵女尽数被投入其中充当乐人,为周显排练歌舞。若是一朝运气好,说不得还能进大顺后宫之中。
只是寇连进知晓周显的雄心壮志,他是个出色的天下之主,对待美色一事并不沉溺。现下虽待赵氏子女有些另眼向看,却也不会随意纳入后宫之中打破如今的后宫平衡格局。
如此一来,寇连进这才说先放入娇房宫中。将来若周显还记得这赵氏子女,也方便招入宫来。
可寇连进才说完,却只闻周显轻声一笑,并未应下。
寇连进便知晓自己揣摩上意出了错,顿时心中一慌,连道:“臣下胡乱猜测,还请上皇恕罪。”
周显如今正是精力旺盛,威严如烈日之时,开国皇帝的身份,更是将他的权势推到了顶峰了。满朝文武,便是赫赫有名的有带兵屠六国之功,杀人无数的凶神将军郭复面对权势鼎盛的周显也心中畏惧,何谈寇连进。
诚然,大顺一统天下少不得前几任君王的改革发展,积蓄实力,最终周显才能完成大业。但即使如此,周显的功劳也不可磨灭,统一的过程中也让他的帝王之心愈发威严、深沉。
周显是个掌控欲极强之人,寇连进的试探猜测自然叫他不喜。只稍微提点几分,若是寇连进悟到了,自然也便过去了。
若是不然……
见寇连进战战兢兢半日,周显才道:“罢了,天色已晚,今日不见赵斐,叫他们退去吧。”
闻言,寇连进大大松了口气,稍一动,便发现后背已出了一片热汗。
“是,臣下这就着人带他们回四方馆。”
周显行走之间龙行虎步,只过了点路,忽道:“一月前,络河有神龟托石碑而出,石碑之上记载大顺乃上应天命,承天安天下,是为祥瑞。璩定已去络河带回石碑,如今石碑已放置在了弘昌馆中?”
寇连进不知道周显为何忽然说起这祥瑞之事,只得立时道:“是,二皇子殿下八日之前已请回祥瑞。只时值大皇子凯旋,故这祥瑞之事便有所耽搁了。”
话虽如此说,寇连进却知晓周显只信奉强权帝王威严,对祥瑞一事他多有不信。不过是下不知上意,出现神龟托碑文之后,络河官员立时上报,言语多有繁华夸张。
周显当时分明嗤笑,只将那封奏折扔在一旁。
之后,虽着周璩定去拿回石碑,却也并不上心。朝中多有大臣上奏,要庆贺祥瑞一事,也被周显留中不发。因周显帝王心思深沉,这些时日便让去运送碑文的二皇子都颇为有些忐忑不安,唯恐受到牵连。
只不知为何,今日想起了祥瑞一事。
“石上碑文多有磨损,朕欲着人镌刻一份送入宫中观看。既赵斐书法卓越,便命他即日起入住弘昌馆,用‘金印文体’誊写复刻一份。念及他年老体衰,一人多有不便,便叫他妻子儿女随行。”
“是,臣下明白。”寇连进不敢多想,立时应道。
待周显转入宫殿,寇连进出了殿门之外叫来心腹宦官,低声道:“上皇口谕,着赵斐一家入住弘昌馆,命赵斐誊写镌刻祥瑞碑文。”
心腹刚要离去,寇连进思索了下,又叫住道:“只此番前去,待南赵一家不必亲近,却也莫要故意折辱为难,寻常对待即可。”
那心腹自有心思,立时心中明白这是寇连进也瞧不出上皇待南赵之人究竟是如何心思。如此一来,他们这些个宦官最好便是不为难也不亲近,将来也好保全自身。
不提此时心腹领了口谕离去,只说赵澜一家等了一整日,黄昏时分又被送回四方馆。还未松口气,宫中便又来了人。
待说明来意,赵澜四人又能如何,不过稍作收拾,便去了弘昌馆之中。
四方馆地处偏僻,四周又有重兵把守,便是防止各国之人有心谋反。可这弘昌馆虽在大顺宫外,却也是上皇私府,远接娇房宫、华兰殿、玉清牧场等地,端的是奢华。
赵澜四人被安排在一偏房之中,房中有五房一院,外头草木深重,未有几分人气。之后,又有三位粗仆妇女并着四个十五六岁的丫鬟被安排入这偏房伺候,倒是多了人气。
赵澜一瞧,见门外任有士兵守卫,不得叫他们随意出门,却也比在四方馆只得呆在房中要好的多。
这一院子的天空,多少自由些。
是以,赵澜虽见院中粗鄙,竟反而露出笑意。那三仆四女做事恭顺小心,安排好赵澜几人的住处后,便开始清扫起院落。
赵澜见他们挽起了袖子清除草木,只从屋中跑出坐在台阶之上,笑道:“诸位姊姊妹妹,别打扫了,瞧这天色该落雨了。夏日的雨又急又大,还兼着闷热。不过一下,你们便要湿透。左右我也不急,不若明日再行清扫吧。”
听着赵澜的话,其中一个颇有几分威严的粗仆抬头瞧了瞧天色,“…宫中大人说今日便要清扫干净。”
“他想必是不晓得要落雨,带明日天色一早再行清扫也无碍的。这位姊姊身子到好,那几位妹妹们怕是要落病,到时候反倒不值得。”
见赵澜很是好说话,那几个小丫鬟便面色有些发红。
“咳咳!”粗使夫人咳嗽了声,小丫鬟们顿时低头不语,“那边谢谢君子了,我等为君子去准备晚食。只也望君子知晓,以后不要胡言乱语。若有事,唤我下使司设便是。”
赵澜一愣,见她语气严厉,分明说教,原因稍得自由轻松几分的心也便又沉重了几分。
到底…不得自由啊。
那司设稍一行礼,很是避讳的带着众人立刻离去。待人走后,赵玉收拾一番也出了门,便安静的陪赵澜坐于台阶之上。
“爹娘呢?”赵澜语气沉闷。
此刻天气也沉闷,压的赵澜有些闷气。
“睡下了,今日君父…爹身子不大好了,不过稍微歇息便昏睡了过去。怕是病了,明日大顺之人自会来叫爹去誊抄碑文,到时少不得哀求几分,叫他们寻来大夫给爹瞧一瞧,再开些药才好。”
赵澜手中折了跟草屑随意圈着手指,“为何现在不叫人来。”
“爹不让,娘也不让。爹方才说咱们是阶下之囚,万般不由人。”
赵澜低着头瞧自己脚面,难受的鼻子有些酸涩,只却忍住不哭。他还记得老师教导他时说过,莫要哭,他是一国之太子,若他哭了乱了,那别人也就乱了。
赵玉皱着眉看着压抑的天色,心中也是烦闷。
此番境地,日后究竟如何?
二人不语,又是片刻,漫天的夏雨忽的倾盆而下,底下原本干燥的尘土先是飞溅几分,而后则彻底被雨水打湿。
“落雨了,回房吧。”赵玉略微一叹,拢了拢沾湿的襦裙,面露疲惫之色离去了。
她也没了心思安慰赵澜,先下她也只想一人静一静。
赵澜坐了良久,半边身子都湿透了。
那司设撑了一把大伞,又一手提了晚食到了。她半眼也不瞧赵澜,只安静到赵斐房中放了饭菜,又去赵澜赵玉房中摆放了,然后便带着丫鬟们悄无声息离去。
赵澜坐到天色昏暗,这才回房匆忙吃了些饭菜。
入睡至半夜,赵澜又受噩梦侵扰,便一下满头大汗坐起。起床喝了些凉水之后,赵澜忽又听到几分隐约的乐曲之声。
此刻也没了睡意,赵澜寻了件衣物披上。晚间下了雨,带走了几分热气,这会儿倒是舒服了。
赵澜循着声音张望,竟发现是隔壁一墙传来。
赵澜沉思了会儿,左右寻了下,发现墙壁一脚堆了些乱石,索性小心翼翼踩着乱石努力攀上了墙头。
从上而望,只见对面院落之中布置精细,院中活水、花草一应齐全,那院中活水之上塔尖了一圆台,其上一曼妙乐人翩翩起舞,四周则是吹奏弹奏之人。
赵澜心思烦闷,也无有睡意,此刻索性也趴在墙头之上欣赏几番。
瞧了会儿,一曲终了,赵澜又见一道身影在众人拱卫之下走向那乐人。只那身影走到光明之下,待能看清了,赵澜忽的一皱眉,眼中原先在平和之色全然消失。
许是察觉到几分有人偷窥,那身影目带几分厉色扭头朝赵澜处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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