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说不雅之言。”
凌祈宴瞬间语塞。
温瀛摸了摸他的脸:“听话。”
他可以杀人放火,但自己连说句不雅之言都不行,什么道理?
凌祈宴拍下他的手:“你不许摸。”
上京,兴庆宫。
凌祈寓已在地上跪了半个多时辰,皇帝的叱骂声依旧未歇,无论他如何狡辩,皇帝便是认准了是他在朝中搅风搅雨,拖他大哥的后腿。
“心胸狭隘、嫉妒心甚,毫无容人之量,你这样的,哪配做一国储君!你若无那个本事,不如趁早退位让贤!”
凌祈寓垂眸冷笑,在温瀛回来之前,这些话都是皇帝拿来骂凌祈宴的,皇帝眼里看到的,从来只有最本事、最出息的那个儿子,那才是他的脸面。
曾经皇帝碍着祖宗规矩,颇多费心思,才立了他做东宫太子,如今却又绞尽脑汁,想要光明正大废了他,好叫那个半路回来的皇长子取而代之。
凭什么他要让!没那么便宜!
凌祈寓用力掐紧拳头,将满腔怨毒深压下,……他偏不让,储君之位是他的,帝位是他的,那个人也终有一日会是他的,他绝对不让!
云氏带着婢女来兴庆宫送点心,在宫门口碰到凌祈寓出来,对方冷漠中藏着恨毒的眼神扫向她,云氏轻翘起一侧唇角,嘴上说“见过太子”,连膝盖都未弯。
皇帝早已说了,她有孕在身,见了任何人都不必多礼。
凌祈寓没有理她,径直走了。
云氏抚了抚自己已然六个月大、蔚为壮观的肚子,漠然阖眼又睁开,嘴角的笑上扬到最完美的弧度,进门去。
一走进大殿,皇帝便亲自过来扶她,听到云氏说亲手做了点心,心情转瞬好了,嘴上叮嘱她:“以后让下人做就行了,别累着了。”
云氏一声轻笑:“陛下爱吃,臣妾乐得为陛下做。”
皇帝闻言,心里熨帖极了,扶着她去榻边坐下。
如今的云氏,娇养得愈发丰腴美艳,乌发重新长起,接上发髻,再别上一枝简单的海棠珠钗,后宫那些十几二十的鲜嫩小姑娘,没一个比得上她,真正的艳压群芳、宠冠六宫。
云氏与皇帝说起虞昭媛这些日子病了,十分思念皇帝,请皇帝有空去看看她。
皇帝捉着她的手,感叹道:“还是你大方宽厚。”
虞昭媛是那西南小国进贡来的外邦女,初入宫时封的婕妤,如今已升上了昭媛,因着与年少时的云氏相像,很是受宠过一段时日,可如今云氏这个正主回来了,别的人自然入不了皇帝的眼。
云氏非但未对那虞昭媛心生芥蒂,还与之情同姐妹,时常走动,皇帝不免感怀,若当年没有那些事情,云氏顺顺利利地做了他的皇后,后宫只会更加太平和睦,或许还能给他生个更好的太子出来。
他似已全然忘了,他的皇长子被换走,就是云氏所为。
皇帝长吁短叹,数落起不争气的儿子,云氏安静听着,并不多言,皇帝可以说,但她不能议论太子的不是。
只在最后皇帝摇头叹气时,轻声提了一句:“陛下不必过于担忧,您还有大殿下呢。”
皇帝应道:“是,幸好祈宵是个争气的。”
他说着,又伸手捏了捏云氏的下巴:“皇后变着法子的针对你,你倒是还替皇后的儿子说话。”
云氏的声音更轻:“臣妾只是实话实说,本也是臣妾对不起大殿下在先。”
皇帝将她揽入怀,云氏已无数次为当年之事当着他的面自责,皇帝心底那点疙瘩早就解开了,如今再提起,只余满腔对云氏的怜惜。
趴在皇帝怀中,云氏低垂下眼,一句话不再说。
翌日,攻城战打响。
凌祈宴没跟着一起去,骑着他的小妖精翻过东边那座山头,去了那边的草场上跑马,还带上了温瀛给他的五百骑兵。
昨日他就想来了,这两个月小妖精已被他驯得十分听话,但是昨日他们上去那座山头时,小妖精突然变得亢奋异常,若非他使命攥着,当时它就想过来这边,且眼睛死死盯着同一个方向,嘴里不住发出嘶鸣,一声比一声凄厉。
后头回去军营,他找那些专饲马经验丰富的兵丁问了问,说他的小妖精很大可能从前是长在这片草场上的,回到熟悉的地方,才会有那样的反应。
于是今日,他又特地将之带过来。
果然一翻过山,小妖精就兴奋起来,一路撒蹄狂奔,迎着朝阳的方向去。
跑了近半个时辰,他们爬上一处高坡,小妖精昂头厉声长鸣,凌祈宴轻抚着它的马鬃,无声给它安慰。
一刻钟后,远方缓缓响起地动山摇的踏步声,跟随凌祈宴而来的兵丁一阵躁动,有人大喊:“是马群!”
黑压压成群结队的马狂奔而至,小妖精兴奋至极,驮着凌祈宴猛冲入马群中。
蔷央城外,早已尸横遍野,浓重的血腥味裹杂在滚滚黄沙中四溢弥漫,第二轮的冲锋号角才刚刚吹响。
温瀛立在马上,目光沉沉地盯着前方的城楼。
按着这些天探子从城中传回的消息看,这些巴林顿人抵挡不了太久,今日傍晚之前,他们就能攻破城门,但拖到那个时辰,己方双亡也将不会是一个小的数字。
可这座城池,他们必须攻下,攻下这里,便能切断巴林顿人通往漠北的道路,他们将再无法觊觎大成京畿之地。
后方骤然传来成群的马蹄声响,温瀛的心神猛然一沉,策马回身。
看清楚眼前的情景,他的眸中有转瞬即逝的罕见的错愕。
“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
身侧已有部下在惊愕下爆出粗口。
浩浩荡荡的马群赶着无数牛羊直奔战场而来,任谁看到这番诡异场景,一时半会怕都反应不过来。
直到马群之中,神气活现的凌祈宴骑着他趾高气扬、威风凛凛的小妖精,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温、温先生这是在做什么?”张戗犹犹豫豫地开口,他活了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境。
温瀛的眉目舒展开,淡道:“他找到城中巴林顿人藏起来的牛羊马群了。”
大成兵的第二轮冲锋戛然而止。
兵卒们如潮水一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那密密麻麻不计其数涌上前的畜生群。
巴林顿人以畜牧为生,哪怕已住进城中,对大多数的兵丁和平民来说,最重要的私财依旧是他们的牛羊马驼,可如今,这些皆已落入大成军手中。
即便城中王公贵族顾忌性命愿意舍弃这些畜生,但其他那些平民,甚至那些前一刻还在城楼上顽强抵抗的兵丁,却万万做不到视若无睹。
哪怕被上峰鞭笞着不得后退,依旧不断有人丢下手中兵器。
午时二刻,终于有城中人主动开了城门,出城投降。
温瀛没有进城,让张戗带兵进城拿人、处置善后,领着凌祈宴回去军营中。
下了马,凌祈宴特地叮嘱人多给他的小妖精喂些好的,进去帐中,眉飞色舞地与温瀛说起先前之事。
“小妖精原来是那马群的头马,看看它长这么漂亮,我就知道它不是俗物,你是没瞧见那个阵势,那么多马匹一起围上来,小妖精那模样与君临天下也差不多了。”
凌祈宴一边说一边笑,笑够了又继续说:“后头那群马给我们带路,果然找到了那些巴林顿人将它们藏身之处,那里还有几百巴林顿兵守着,全被我们解决了。”
温瀛不出声地听着他说,沉默一阵,牵起他一只手,他的袖子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温瀛的眼瞳轻缩,沉下声音:“……你也出了手?”
凌祈宴得意道:“我杀了三个巴林顿兵,按着军规,斩首一级,得银二两,我是不是能得赏银六两?”
他说着伸出手,晃了晃手指,笑吟吟地瞅着温瀛:“殿下,赏银给我呗?”
温瀛用力将他拉入怀中。
耳畔的呼吸声渐重,凌祈宴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你又怎么了?”
半晌,温瀛深吸一气,压下心头情绪,哑声道:“一会儿我叫人给你。”
“啧,你竟还当真了?”
“嗯,你应得的。”
凌祈宴乐不可支:“行,我拿了赏钱,买酒请你喝。”
“……这里没酒卖。”
“那先欠着,等过两日进了城,我买了请你喝。”
安静片刻,他听到拥着自己的人,轻轻“嗯”了一声。
第69章 再见故人
两日后,温瀛率部下拔营进城。
蔷央城城主是巴林顿现任汗王的一位堂兄弟,如今他脑袋已高悬在城楼之上,连带着城中众官员贵族一起,整座城池已彻底易主。
城中百姓皆闭门不出,大成兵马进城后按着前例,让城里人互相检举,有去过大成边境抢掠之人,杀过人的偿命,没杀过人的赔偿财物,余的只收缴家中利器,牛羊牲畜都还了他们,短短两日,就已将城中人分化,让之彻底闹腾不起来。
进城之后,凌祈宴沿途四处打量,这座城池规制虽还比不上凉城,但在这苍茫草原上已属难得,待到他们在城中王府前落车,他抬眼望去,更觉这里的王府好似比凉城的旒王府还要气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