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轻瞳沉吟,只听许花朝又道,“她有个好听的名字,霍轻瞳。可惜她为人冷情冷血,见死不救,我常想若是她肯帮顾念恩情,也许父亲就不会含冤入狱,母亲也不会得了癫狂之病。”
许花朝说的平淡,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可霍轻瞳的脸色却十分不好,她纳罕许花朝为何还记得她的名字,那段记忆仿佛并未因为崔珏有任何改变。
“也许她也只是黎黎百姓,有心无力。”霍轻瞳试探着,果然许花朝微微噙了一丝丝冷笑,“她是冥界的霍阎罗,是可以主宰生死的神君,我虽知她有她的天道要走,也不能原谅她眼看着我父母,甚至天下那么多喊冤之人视而不见。我不懂,神仙都这么无欲无求吗?”
这些事情许花朝如何得知?莫不是崔珏当日非但没有抹去他们的记忆,反而将自己的底细都泄露了?她倒吸一口凉气,突然觉得这一趟来的分外值当。
霍轻瞳不答,徐徐走了几步,“邺城内有鬼冢,鬼冢内有无数法器。你身在邺城,逃了便会累及你的亲人朋友,甚至远在京城的父亲。但如果你就在邺城,一己之力控制邺城,得到无上的权柄和力量,何愁朝廷不遣人前来?”
许花朝有点退却,她只是区区女子,转念又想到薛家霸据邺城,欺凌着他们,折辱着他们,他们在夹缝里生存何等艰难,未尝不能试一试?
“可是那又如何?”许花朝不解,即使朝廷忌惮,邺城有结界加封,进来的人根本出不去,她即使看到了朝廷的人,他们也必不会相信她一个罪臣之女的空口无凭。
霍轻瞳微微敛气,“鬼冢有一法宝名叫扭魂璧,只要你能让它认你为主,那你就能看到百年之内凡间无论何时何地发生过的任何事情。”
许花朝惊讶地看着霍轻瞳,“这么厉害?那为什么没有人去抢?”她从未听说过城内还有法宝,只是每日每日总想着如何逃离,所以做工的时候有意记住了邺城的地图,鬼冢就在西南角,有重重禁制把守。
霍轻瞳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和小孩子说话格外累,“并非没有人抢,只是你不够强,所以没有资格知晓这种机会。邺城之内俱为罪臣,可是府邸茅舍鳞次栉比,自然也有等级分明。薛家之所以恃强凌弱,不过是因为他们有幸得到了一样最不起眼的法宝。所谓制衡,便是阴阳,强弱,软硬,冷热,生生不息,瞬息万变。”
许花朝似懂非懂地垂下眼,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霍轻瞳,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怪怪的,竟然当着一个刚见面的人,说了这么多,而她竟然也跟她讲了这么多。
“你还是不懂。”霍轻瞳摇了摇头,有点叹息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头,“你觉得石头坚硬吗?”她望向许花朝,突然又伸出手从她怀里抽出一柄钝得可怜的石头匕首,“你觉得你的刀锋利吗?”
许花朝看到霍轻瞳发现了她的匕首,当即吓得脸色发白,急着要去抢夺,霍轻瞳看似不动,却闪躲有序,累得许花朝半死,也没碰着她分毫。
于是,她继续说,“水乃至柔,却可滴水穿石,石属钝器,但你若日积月累勤加打磨,却能让它锋利,杀人见血。”
万物相生相克,人亦是死生有时。
许花朝听得愣住,总觉得她的话里藏着什么玄机,却又想不明白,听得头疼。霍轻瞳一声叹息,有点孺子不可教的无奈,“明天同一个时辰,我还在这里,你若是想让我教你,你便来。”
“唉!你别走啊?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许花朝疾走几步,倏忽间霍轻瞳的衣角已经消失在了街角,这一处十分冷僻,只因有藏书阁林立,才不显得荒凉。
“切记,今晚之事不许说与旁人。”许花朝听到彻耳的声音,凛然一惊,转身四顾却看不见任何人,仿佛这一切又是她的梦境。
站了良久,更深露重,身后隐约传来一阵阵鬼混凄厉的哭声,许花朝看了眼时辰心道不好,顺手抹了把胸口,匕首被霍轻瞳带走了,她急的冲着漆黑夜色跺了跺脚,即刻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掩住呼吸藏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莫方抱紧我的两颗地雷,宁音的一颗地雷。
崔珏:咳咳,阎君您的撩妹技能终于升到第二级了!
霍轻瞳:崔大人,你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崔珏:额……臣立刻去去去……
门前:阎君今天有点攻啊∠( ? 」∠)_
莫方抱紧我:奶受!抱紧我,我被虐到了!这才是红果果的“教导”play啊!
第19章 忌日和生日
寅时一刻的邺城,每一条街道都寂无人声。此时原本潜藏在阴暗罅隙里的鬼魂纷纷如扬沙似的洒向邺城的每个角落。而缩在暗处的许花朝使劲攥着自己的衣角,努力克制着来自内心的惊惧。
刚进入邺城的前几日,她就听过‘活人不过寅时,死人让道日中’的俗语,孟业与邺城的驻军头领交接之后,方才告诫众人与鬼魂的相处之道。
自此,大家才渐渐接受了人鬼同途的生活。这样我不犯鬼,鬼不犯我的生活本来井然有序,却因为今天的疏忽而让自己陷入险境。
许花朝抱臂思索,尽量让自己的呼吸轻盈平和,然而不远处传来一阵阵的哨声让她徒然冒出一身冷汗。这哨声里夹杂着十分的阴狠,驱使着一众鬼魂渐渐聚拢到邺城的城门,鬼魂一波又一波地撞击着城门上的禁制,一个接一个的魂飞魄散,可是哨声不止,他们仍旧前赴后继地往前冲。
许花朝悄悄跟在后面眯眼望去,看到成千上百的魂魄闻声被召唤过来,凄凄沥沥毫无反抗,不懂疼痛地撞击着。它们撞了一下,似乎略有凝滞突然颓颓然四散,哨声消失,鬼魂们的意识获得了自由,重新聒噪起来。
这样的夜晚本是属于这些亡魂的喧嚣,然而那一声声哨响打破了生人和死魂之间的平衡,它们沸腾起来,阴气满布邺城。
有鬼哭泣着大声喊叫,“娘亲?我娘亲呢?”呜咽的声音回荡在徒然四壁之间,荡出重重叠叠的恐惧。
“我刚刚好像失去控制了,有人在吹赶尸咒!”稍微法力高深一点的鬼魂开始思索,他低吟着某种渐渐翻滚出冷意,“我就知道那些人都容不下我们,竟然用这种手段要害死我们。”
“也许只是有的人暗中作梗呢?”有人怯懦地发出声,大概是刚死不久,尚有亲友仍在阳间,不忍心他们被牵扯进来。
“我娘亲不见了。”
“我哥哥不见了。”
“……我找不到我爹了,我要我爹爹。”
孩童们哭闹起来,阵阵怒气激发出他们潜藏的一缕缕阴戾的法术,将四周的枯枝落叶一扫而起,枯枝断裂,枯叶成漩,龙卷风似的刮过身后的石像,冲击得城内百姓居住宅邸上瓦片微微晃动,简陋一点的茅屋早已被掀飞了屋顶。
鬼魂的力量是巨大的,然而邺城自古定下的规矩却限制着他们,人和鬼血脉相连自然也不会主动生事,这样的日子过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现在,冰层上出现了一道裂缝,更多的人则选择了破罐子破摔。
“凭什么我们风餐露宿,他们却锦衣玉食?”一个年纪大一点的鬼露出他的本来面目,惨败带疤痕的脸上狰狞可怕,他攥紧手里的一方帕子,想到自己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被禁制打的魂飞魄散,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几百年都是如此,也该变一变了!”
许花朝藏在暗处,目睹了全过程又是心酸又是害怕,她想跑又怕被发现,想继续躲着又觉得太窝囊。明月光照映在她的脸颊,她突然有种颓丧起来。
果然她的锐气被磨的一丝不剩,当年刚到邺城她是如何的稚气未脱却独断霸道啊,现在她瑟缩在这个狭小的空间,脚下是黏湿的泥潭,头顶是满布尘埃的蛛丝,她就像一个窝囊废,缩着脑袋苦苦哀求上天垂怜。
可是,上天终究是不长眼的。
许花朝突然想明白了一点霍轻瞳的话,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不管是阴阳,生死,都是对立却又制约,生者终归逝去,死者也将会重生,轮回反复这就是天道伦常。如今她的命途多舛,并非天道不公,而是命运给了她足够的考验,而她却没有拥有与之匹配的力量,无法制衡,势必如丧家之犬,一路败阵。
想到这里,她方明白这些年的苦楚与执着都是狭隘的自我逃避。她口口声声要申冤报仇,却只光顾着眼前的一道城墙,她的心不够阔朗,容下的只是瓦砾,这才是自己被困这么久的原因。
许花朝颓然叹了口气,脸颊却因为激动染上微微桃红,她攥紧了手指泪水在眼眶打转,脑海里闪过小时候奶娘抱着她,拉着阿绿一步步撑过荒漠野林的场景,她虽然不记事,却从赵氏的嘴里弥补了所有关于荣华尊贵,书香传承的气度与智慧。
赵氏常说,“你一定要记得你父亲曾是当朝宰相,为圣上开辟了这万里江山,他是个最谦恭俊朗的读书人,怎么可能勾结妖人害皇帝?”
“你一定要为你爹洗刷冤屈,也一定要记得有朝一日把你娘的尸骨带回京城。”她含着泪,泪水滴在沈绿的手背上,赵氏念念叨叨,一遍又一遍,“我好累了,阿绿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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