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异于给了希望又将其掐灭,里正眼中的光迅速黯淡下去。
躲在破败小屋后的师徒二人眼见“监察使”趾高气扬的撂下话扬长而去,神色微冷。
“师父,我们便这么走了?”
洛闻初收回目光:“非玉可是想救他们?”
沈非玉不答,暗自攥紧拳头。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了上来,“非玉,你且记住,若斩一人可救一人,救便救了,可你若想救百人、千人、万人,仅斩一人,是远远不够的。”
斩了那名“监察使”,还会有下一个、下下一个“监察使”,如若不能将混天寨连根拔除,杀再多山匪也没用。
话又说回来了,在青州地界,为何“山匪热”经久不衰,这不仅仅是灭掉一个寨子的问题,根本原因,是为官者不作为,治下多蛀虫,才使得山匪灭了又生,如同烧不尽的杂草。
“监察使”走远,洛闻初握住徒弟手腕,“我们跟上。”
两人不远不近的缀在“监察使”身后,看着他回到住所,有仆人正在洒扫房屋,来往仆从皆是妙龄少女,见他回来,垂首唤一声“老爷”,听得人牙酸。
“非玉且在此等候,为师去与他交流交流。”
洛闻初说的“交流”,那肯定不仅仅只有交流。
饶是站在对立面,沈非玉都想给对方点根蜡烛。
小半个时辰后,洛闻初回来了,带回一则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里正的孙子已经死了,”阴沉的嗓音似乎正酝酿着一场风暴,“将村子求助须臾门的消息告诉混天寨的,正是须臾门人。”
第二十三章
接近天穹的地方,云雾缭绕,峰插其中,飞鹤环伺。
此山名,须臾。
须臾门盘亘山巅,已有百年历史,比起遗落在繁华市井的歇花宫,更像是出尘剑仙的居所,然而开山祖师却是个佛门弟子,无怪乎门派名字起得如此禅意。
门派名本意是顷刻之间,敢叫天地改换。
然某人曾故意歪曲:“我派名字取自‘会当凌绝顶’,乃登高极致之意,须臾?岂非登高途中所见一花一草的时间,走过之后,也就忘了。”
这话放在百年前没人敢说,但是在百年后的今天,就连一向要跟某人呛声的贺知萧都不免赞同:“比起开门之初,须臾门如今确是没落了。”
说没落都是委婉之词。
沈非玉举目四望,山无山道,杂草遍生,可见山上人鲜少下山,山下人亦然。
这能说明很多事。
与外界失去联系,没有交易交流往来,消息闭塞,或许生活也不大好,可以预见门中情形当与眼下凌绝派无二。
不,凌绝派好歹没有断绝与山下世界往来,这须臾门难不成是打定主意要当自生自灭的野人?
若非提前得知须臾门与山匪有勾结,沈非玉兴许会认为门中不晓得山下发生了何事也挺正常。
赶了半日,连轻功都用上了,才堪堪在太阳落山前抵达须臾门,遥遥看去,暮霭笼罩了整个须臾门,隐隐透出一角黑瓦,由上及下,藏青色的石板砖棱角被岁月磨得十分圆润,远处有几名身着藏蓝门派服饰的弟子在扫地,越是打量,越是觉出这个门派的古拙与神秘。
二人甫一靠近,守门弟子立刻拔剑而指:“来者何人?”
“在下凌绝派掌门,为无名剑客而来。”
几月前,无名剑客杀死了须臾门内两名弟子,也因此,门主震怒,遣人下山与歇花宫一同追捕剑客。
闻言,守门弟子没有放松警惕,“待我前去禀报门主,再做定夺。”
洛闻初略颔首:“有劳。”
很快,通报的弟子跑来,持剑作揖:“洛掌门,门主有请。”
与凌绝派的布局不同,须臾门内百转千回,光是一路上路过的厅堂就不下三十间,回廊曲折,若非有人领路,根本不知道前路通往何方。
“这位小兄台,”洛闻初叫住人,遥遥一指,“南面升起的白烟,可是有何事发生?”
领路弟子抬眼,面色刷的变了,急忙撂下一句:“门主就在这条路的尽头等洛掌门,还请洛掌门自行前往。”
见洛闻初将折扇拿在手里,沈非玉好奇道:“师父发现了什么?”据他观察,他家师父拿扇子出来,无非只在两种时候,一是要打人了,二是装……咳咳。
眼下,怎么看都是第一种情况。
“太警惕了。”
“嗯?”
经他提醒,沈非玉这才注意到须臾门内来往弟子不算多,但基本都是目不斜视,满脸肃容,手按在剑柄上,健步如飞,洛闻初曾尝试搭话,对方只作揖后迅速走开。
“会不会是因为无名剑客的关系?”
无名剑客取走门中两名弟子性命,还成功脱身,门内弟子时刻如临大敌倒也说得过去。不过洛闻初否定了这个观点。
“这种警惕,更像是自己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所以才需要时刻警戒,以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洛闻初叮嘱道:“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一定距离为师五步内。”
“是。”
两人来到路尽头的房间,门外弟子进去通报,不多时便将二人迎了进去。进门前,洛闻初往南边看了一眼。
升起的白烟,已经停了。
屋中点着香炉,清雅宁淡的香气能够有助身体舒缓,使内心平静。屋内并无任何出格的摆件,甚至比起洛闻初的居室还要简陋许多,唯有墙壁上挂着一幅白龙饮水图吸引了沈非玉的目光。
“此画乃前朝一位画师所绘,无意中寻得,甚合鄙人眼缘,怎么,这位少侠也是喜画之人?”说话的人年近不惑,气质相当儒雅,放柔了语气说话时,叫人难生出一丝恶感。
“陈门主。”直至洛闻初出声,沈非玉这才回过神来,跟着揖拜。
“洛掌门果真如传闻中一般,芝兰玉树,不羁洒拓。”
“哪里哪里,陈门主也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啊。”
沈非玉:“……”
客套完,陈宣道出疑虑:“不知洛掌门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陈门主是个爽快人,洛某也不与你客气,敢问陈门主,须臾山下莲花村一年之间被山匪劫掠三次,此事你可知晓?”
陈宣一惊:“竟有此事?”
洛沈二人仔细观察,发现他的表情不似作伪,心中疑惑更甚。
便听陈宣叹了口气,语有戚戚:“此事说来惭愧,陈某不欲隐瞒,还望洛掌门听罢为陈某保密。”
意思是叫你听完不要到处说,洛闻初呵呵一笑:“好说。”
“是这样的,因为那无名剑客一事,门中弟子人心惶惶,请辞脱离门派之人,此月不下十人,说出来也不怕洛掌门笑话,原先门中弟子百余人,个个仰赖陈某养活,”说着抬袖擦泪,“然则行至今日,门中早就无以为继,实在无力应付旁事。师父临终前将门派交予陈某,眼见须臾门曾经的辉煌就要止于陈某之手,百年之后,我还有何脸面下去见他老人家啊!”
就一句话:没人没钱,还让我关心其他事?可拉倒吧!
沈非玉惊得抽了口气。
以前觉得师父脸皮颇厚,见识过谢前辈与陈前辈后,才知师父当真是武林各大门派执掌人中的清流,瞧瞧眼前的陈前辈,哭得那叫一个自然,其间的隐忍与辛酸表达得恰到好处,不知道的,或许真就被唬过去了。
洛闻初保持八风不动笑容:“陈门主,哭完了?”
陈宣打了个哭嗝:“哭、哭完了。”
“那洛某再问一事,陈门主可曾接触过一名山下来的少年,名唤多多,乃是莲花村里正之孙,前来求救。”
“未曾……”
“许是门中弟子接触过,而门主不知呢?”
陈宣脸色一变:“陈某这就严查门内,天色已晚,两位不如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定给两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有劳。”
.
陈宣为师徒两人安排的房间在最北面一间,带路小弟子领人来后,便匆匆告退,两人检查过屋中有无可疑的东西,用过自备的干粮,洁牙净面后,准备就寝。
屋中有两张床,为防夜中生变,两人都未解发,只着中衣,就在沈非玉吹熄油灯打算睡下时,转头发现洛闻初不知何时跑到了他床上,美其名曰:“为徒儿暖床是每个好师父的必修课。”
沈非玉嘴角一抽,径直往另一张床走去。
步子刚迈开,腰身一紧,随即被扔上并不算柔软的床榻。洛闻初翻身压下,“五步以内,非玉可是忘了?”
“……”
“放心,在你我二人之事汇报给岳父岳母之前,为师都会恪守礼节。”
恪守礼节?忆起白日林间的事,沈非玉不气反笑。
“师父。”
“嗯?”
“低头。”
于是洛闻初尝到了幼时渴望不已的甜蜜。
“非玉,你可知这是在诱为师破礼?”话虽这么说,语气却难掩惊喜。
沈非玉伸出双臂,也笑道:“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洛闻初闻言,埋入沈非玉脖颈间,低沉的笑音漾开,箍紧怀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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