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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灵 完结+番外 (楚山咕)


  再一道剑光临至,孟醒终于咳出一大口鲜血,血色就此喷溅在酌霜剑身,而他周身气力卸如江海退潮,身子猛然飞出,狠狠砸在身后的山岩之上。
  沈重暄身在一片深林边缘,伏于一块怪石之后,他不敢出声惊扰了孟醒,致使孟醒分心绝不是他心中所愿,因此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同悲的剑尖直向孟醒平递而去,孟醒背抵山岩,避无可避——萧同悲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纵是同样面如金纸,却也准确无误地将归元剑送进孟醒心口。
  然而他的剑再也没有逼近分毫。
  沈重暄飞身窜出,双手紧紧攥住他的剑,剑锋便堪堪破入孟醒胸口皮肉,细小的血流缓缓渗出,同沈重暄手心涌出的顺着剑身下淌的滚烫鲜血混在一起,悄然滴落在孟醒的白衣之上,化作一大片殷红。
  “......”萧同悲面色发白,他的黑衣粘在身上,稍微一触也同样会发现他浑身是血。
  孟醒颇为疲倦地睁了睁眼,他的后脑勺撞在那块巨石上,这时正觉一阵头晕目眩,血色敷满他双眼的睫羽,定了定神,孟醒道:“让开。”
  “不。”沈重暄强行施展轻功,脏腑又被伤了个彻底,这时内力逸散,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将他筋脉都快撕裂,但他依然强行咽下喉腔涌上的血,含着满口腥甜,艰难道,“我不懂规矩,不让。”
  萧同悲看出他后力不继,微微沉腕,试图将剑再送入几寸,奈何沈重暄虽连身形都站不稳,手却死死地攥着,归元剑的剑刃深深地嵌进他血肉之间,已在他手心留下深可见骨的伤,每动一下,都是在毁掉他这双拿剑的手。
  “......”萧同悲压下心头杀意,耐心道,“你也可杀我报仇。”
  沈重暄摇摇头:“我是要阿醒活。”
  孟醒忍无可忍,艰难地抬起手去掰他握剑的手,他一动作,心口的伤便裂开更多,血水汩汩地流下,孟醒却全然不顾,只恶狠狠道:“滚!...你且、且带着晚真习武。”
  沈重暄并不看他,只留给他一道雪白的背影:“师父,二殿下刚拜你为师,出这样的事,于她不公。”
  “即便只是为二殿下,也请师父负一次责罢。”
  孟醒微微一愣,又听沈重暄向萧同悲义正辞严道:“萧前辈恨我师祖,可我不仅是抱朴子徒孙,还是血观音的儿子,既然我娘和师祖师出同门,萧前辈杀我,才更合情合理。”
  “况且我无亲无故,远房叔伯只会以为我也是在阳川被贼人所害,绝不会深究,可为萧前辈省去很多麻烦。但若是动我师父,二殿下心性矜傲,必会追究到底,萧前辈后患无穷。倘若前辈一定要平心中怨气,杀我便是,重暄绝不还手。”
  沈重暄顿了顿,目光灼灼地望着萧前辈:“求前辈,网开一面!”
  萧同悲抿了抿唇,不及多言,却见孟醒死死地盯着沈重暄,眼尾显然有泪光晶亮。
  “你不报家仇了?”
  沈重暄身形微僵,轻声道:“我信师父。”
  孟醒终于挣扎着出声,骂道:“屁!你、你自己的仇...”
  他话未说尽,却听萧同悲打断他说:“我和你无仇无怨,你且让开,否则我便是废了你这双手,也绝不会留他性命。”
  “......”沈重暄沉默片刻,声音掷地有声,“那请前辈,把我性命一道拿去。”
  “闭嘴!”孟醒气得浑身发颤。
  萧同悲眼神微暗,手中剑再度递入一分,沈重暄手心的血已在剑上抹长寸余,白亮的剑身生生被他涂上一层殷红。
  沈重暄几近哽咽,双膝猛地跪下,滚烫的泪滴在归元剑上,堪堪晕染了几分血色。
  “求您了...求您......”
  孟醒瞑目,右手摸索着探向落在身边的酌霜,不等沈重暄反应过来,酌霜剑的剑刃已贴在他颈侧,甚至切入三分血肉。
  沈重暄愣愣地回过头来,脸上血色全无。
  “把手松开。”孟醒气若游丝,话还说得咬牙切齿。
  沈重暄只得乖乖松手,手掌的剑伤还牵着一道血丝,连着归元剑上一汪粘腻的血色。
  萧同悲久不言语,也未再动剑。
  孟醒仰面喘着气,他技不如人,输了便是输了,从来没什么好怪罪的。
  他避战是因他想活,但他想活绝不会凭出尔反尔来苟活。
  “动手吧。”孟醒睫羽垂下,气息奄然,唇还不自知地轻轻颤着,不知是吃痛还是在说些什么。萧同悲顿了顿,出声道:“你可有何遗言?”
  孟醒掀了掀眼睑,余光掠过满面涕泪的沈重暄,轻轻笑了数声:“这么好?”
  “没有就算了。”萧同悲也暗自懊悔自己多嘴,握着归元剑的手微一用力,作势便要洞穿孟醒心口,孟醒忙道:“有。”
  “能不能请同悲兄...收元元为徒?”
  孟醒咳了几声,心口的伤又漫出一层血。
  沈重暄愕然抬眸,连萧同悲都被他此言惊了一瞬。
  “燕还生...和封琳,必知沈家。”孟醒顿了顿,又像在思考自己先前的各种揣测,力图在这时候全都告诉沈重暄,“浮屠...去求晚真,释莲深不可测,不可正面交锋。还有程子见,杀了他。”
  沈重暄动了动唇,却未开口,又听孟醒似乎叹了口气,他这会儿像是回光返照,面色竟还红润了些,话也更多,轻声笑道:“鉴灵教不完了,好好学小荷剑...同悲兄不肯,就去求清徵道君,你娘也是辟尘门人。冯恨晚会帮你的。”
  他停了停,良久道:“还有封琳......需设防。”
  沈重暄泣不成声。
  萧同悲问:“还有吗?”
  “......”孟醒止住还想再说的话,他又感到一阵疲倦,轻轻道,“为师不像你师祖,没给你留什么祸患,你也不必报什么仇。”
  “好好长大。”

  ☆、50

  沈重暄回到问停山上时,天色大亮,褚晚真坐在他房间门口,不由自主地绞着手指,一见他回来,便快步走上前去,焦急道:“怎么样了?师父呢?——你说话啊,沈重暄!”
  沈重暄看她一眼,轻道:“殿下今后跟我学武,或者回宫去。”
  褚晚真这才注意到他一路浴光而来,背后却伏着个人,沈重暄抬头时,侧脸犹在那人脸庞蹭过,褚晚真伸手去抓,却被沈重暄猛一退身,堪堪躲过:“殿下去换一间房罢。这间的门被我弄坏了。”
  “方才碧无穷沉着脸回来,受了好重的伤。是不是师父赢了?到底怎么...”
  沈重暄极疲倦地掀了掀眼睑,觑了眼一旁沉默不言的封琳,哑声道:“阿醒得休息。”
  “你给我说实话,沈重暄,师父他到底......”
  沈重暄略略扫视四周,他背上的人全无动静,生死不明,而冯恨晚和岑穆早便不见,这时还在的竟然只剩封琳释莲和褚晚真三人。
  直到他背上的人缓缓舒出一口暖气,呼吸平稳而绵长,喷洒在沈重暄的脖间,烫起他心中一大片久违的狂喜。
  “唔。”沈重暄心平气和,对上褚晚真满是关切的眼,轻声道,“阿醒无事。”
  褚晚真愣了一瞬,喜极而泣,封琳眼中也陡然放出亮眼的光芒。
  “好好长大。”
  孟醒瞑目时,是真心实意地等死。
  他眼前甚至当真仿如走马灯一般,历过二十年里的各色悲欢。
  幼年的他穿着一身绸缎制的衣衫,宝冠博带,听着周围人变着法儿的夸赞,直到傅锁秋手中双剑落地,蹙眉苦笑,在血泊之中将他交予一身白衣的孟无悲。他在孟无悲身后俯视红尘,坐观天下,而后封琳朝他伸出手,冯恨晚向他敬一碗酒。后来他在冰天雪地里拜别他师父的孤冢,在草长莺飞的阳春里遇到沈重暄,三年如影随形,柴米油盐的琐碎里又从来不缺因他而起的刀光剑影。
  好好长大,好好活着,好好老去。
  孟醒忽觉心口一痛,却是萧同悲蓦然抽剑还鞘,面如冰霜地抬腿踢开那把原本比在孟醒颈侧的酌霜剑。
  酌霜剑孤零零地落在三尺开外,孟醒抬起眼来,满头雾水地望向萧同悲。
  归元剑嗡鸣一声,萧同悲依然冷着眉眼。山风从他身前扑来,将他周身的血腥味儿送到孟醒鼻端。
  “萧、萧前辈...重暄多谢前辈!”沈重暄忽然明白什么,狠狠地向他磕了一记头,额头重重地砸在嶙峋的怪石之上,他似乎听见萧同悲叹了口气,又似乎只是冷风过境。
  萧同悲没有回头,他也走得艰难,但他脊背永远挺直,如他鞘中那柄宁折不屈的归元剑。
  “萧某不杀无剑之人。”他一字一句地说,又像亡羊补牢般接道,“下不为例。”
  孟醒昏睡了整整三日,沈重暄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照顾,褚晚真生来便是被伺候的,只能有心无力地被沈重暄挤开,直到沈重暄内力枯竭的事被冯恨晚发觉后强行摁上床榻,褚晚真怀疑自己连靠近孟醒三尺以内的机会都不会有。
  第四日孟醒醒过来时,床边守着的正是褚晚真。
  “师父!”
  小姑娘早乖乖换上了女装,她确生得美,眸若剪水,眉如远山,仿如芙蓉蘸水,新月出云,孟醒被她这一声叫唤逼得长眉轻蹙,又迷迷糊糊地惦记着小徒弟自尊,缓缓舒开眉宇,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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