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这才如释重负,笑道:“在下常思远,明州人士。”
孟醒笑着勾过自家徒弟的脖子:“啊,常举人!贫道就不多叨扰啦,告辞告辞!”
常思远依然没整明白,却见两道白衣足不带尘,霎时不见。
孟醒他们终究没能赶上那年的试剑会,只来得及在人群将散未散之际听了几耳朵。
什么惊鸿一面的冯恨晚、大器晚成的卫至殷,孟醒听得腻了,才品出今年江湖前十竟然只剩冯恨晚一张熟面孔,这厮还是单纯过来骗吃骗喝的混子。
重新顶上燕还生、程子见和宋逐波位子的新人们孟醒一个也不认识,索性也不去认识,简单凑个热闹,在心里偷摸把自家徒弟推上前三宝座。
最好是有朝一日,萧同悲那厮能靠烤鱼把自己毒死,到时他就叫褚晚真回来,他们师徒三人一统江湖。
忽然有人道:“你们没有注意到么?今年宋家主场,可乌啼月的脸色一直不好看啊。”
“当然不好看了,他侄子都没了......不过宋家倒也算人才济济,今天看那个宋登云就挺厉害的,怎么会一直低封家一头呢?”
那人又说:“什么低封家一头,宋登云早就不跟宋家了......封家也不景气,这几年的江湖怪得很,四大门一个不如一个,谁也管不住人了。”
孟醒感觉被沈重暄牵着的手忽然一疼,下意识侧头去看,沈重暄低垂着头,道:“原来他也来了。”
“这也是他自己选的路,摆脱了那种爹,他会过得更快活的。”孟醒拍拍他的肩,淡道,“别多想。”
“四大门一个不如一个,就是封琳现在的心愿吗?”
孟醒的动作顿了片刻,低笑一声:“也许是所有人的心愿。你想见宋九?”
沈重暄未置可否,笑着应他:“顺其自然吧。”
然而直到顺宁公主班师回朝,得封征北将军,恩宠加身,荣光无数。他依然没能顺其自然地见到宋登云。
昔日爱戴顺宁公主的百姓们更是群情振奋,夹道欢迎,褚晚真策马入城,一路踏花,再看不出早前明媚无忧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成熟稳重、端庄冷峻的气质。
她本就生而绝色,如今银甲在身,光华熠熠,曾经娇嫩白皙的皮肤已晒成蜜色,然而一双杏眸之中锋芒更甚往日,所向披靡、一往无前。
浴骄阳而生之人,怎会遇风霜则摧?
她一路走来,万人拥趸,武盛帝亲自出宫相迎,接过一个端枪睥睨的征北将军,噙泪良久,也只道:“回来就好。”
褚晚真笑意盈盈,翻身下马,落地时突然听见一声熟悉的轻笑,下意识回头望去,却只看见人山人海。
那一声笑像是孟醒,却比她记忆中的孟醒更温柔。
倘若昔日故人能见到今日的她,是否会替她感到开心呢?
褚晚真含笑摇摇头,打断自己的想法,忽然看见涌动的人潮,呼声鼎沸,她向簇拥着她的百姓们轻轻挥手,聊作回应。
我入江湖久,今向天下谢。
一谢山河长在;
二谢故人长怀;
三谢日月长鉴,初衷长存,令我昔容不改。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鉴灵久,今向诸君谢。
一谢阅读;
二谢评论;
三谢历经半载,得见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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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不定期更,歇会儿、歇会儿。
☆、番外一
这人间有十分红尘,云都偏得七分。
华灯初上时,百撷娇中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白日不可宣扬的热闹都在夜间燃成喧哗的盛景,宛如焰火一般越烧越烈。
封琳踏过满城风雪,收伞时,殷红伞面的白雪簌簌而落,星点落在他白皙的指尖,其余无声无息地化进遍地茫茫的雪色,露出红伞原本的艳烈之色。
他一路披着凛寒,瘦削的脸颊冻得病白,但他又穿着一身醒目的红,艳比霞光,仿佛浴火而来。
封琳站在百撷娇的门前,身后紧缀的侍从挑着暖融融的灯,随他撞开百撷娇檐下的幢幢灯影,他生来便是盛世,理应比百撷娇的盛景更加惹眼。
百撷娇的掌事绛止同样一身红衣,却比他暗淡不知多少,见他来势汹汹,立刻含笑上前:“封公子?这是独自前来,还是约了友人?”
封琳指尖的雪花稍融,同样眉眼弯弯,笑道:“寻人。”
绛止微微福身:“好说,您是贵客,绛止自当为您解忧。”
封琳也不推辞,笑说:“那就劳你费心,今夜可有一位燕姓男子来此?”
“燕姓?”绛止寻思片刻,无奈道,“这百撷娇迎来送往的,绛止也记不清了,不若您稍待片刻......”
封琳笑容依旧,只一抬手,身后十余个侍从立即涌入二层,一一彻查,每间厢房都惊呼四起,骂声不断,百撷娇骤然陷入一片混乱。
绛止脸色陡变:“封公子这是何意?!”
“封某说过了,”封琳垂手,指腹摩挲着腰间的佩剑,笑容晏晏如常,“寻人。”
绛止气得脸色发白,但他自知不是封琳的对手,敢来百撷娇的无不是显赫不凡的达官显贵,也都在对上封琳腰间的那把长离剑时缄口沉默。
楼中鸦雀无声,二层最深处的房间却突然传来一声琴响。
众人都转眼望向那间房,封琳脸色剧变,脚尖连点,纵身跃入二层深处的回廊,抬手敲响房门。
琴声止住,一道温柔的男声应说:“绛止公子,是你吗?”
封琳嗓音阴寒,一字一顿:“是我。”
房中人静了片刻,旋即传来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房门随之而开,入眼便是燕还生衣衫不整的模样。
封琳大步走进,冷冷地瞪视着房间中另一个衣衫凌乱的小少年,小少年哪里见过这副阵仗,吓得腿脚一软,小脸骤白。
封琅不着痕迹地挡在少年身前,眉眼含笑地望向封琳:“主上。”
“......滚出去。”封琳难得对外人发脾气,但看着小少年的眼神却似一把出鞘的匕首,恨不得把他活剥下一层皮一般。
小少年犹豫不决,下意识拉了拉燕还生的衣摆,燕还生冲他笑笑,柔声道:“你先出去,我等会儿找你。把衣服穿上,别着凉了。”
封琳冷眼看着那少年颤颤巍巍地穿好衣服,连滚带爬地奔出房间,临走还不忘心惊胆战地回头看了燕还生一眼,燕还生回以轻笑,示意他放心。
“你也穿上。”封琳就近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刻意不去看床榻上凌乱的被褥。
燕还生这才撩开一边头发,有意无意地露出他失去的一边耳朵,开始整理身上的衣服,又从一边取过一件大麾,贴心地披在封琳身上,道:“我从外边带来的,不脏。”
封琳冷着脸打开他的手,顺带把那件大麾掀落在地,冷声道:“跪下。”
燕还生依言照做。
封琳探过身子,掐住他的下巴,拖拽着他一路跪行,又伸出手,恶狠狠地去擦他脸上艳俗的脂粉,毫不留情地搓得他脸色发红,从燕还生下颚处擦起一层小小的翘起的边角。
“主上因何动怒?”
封琳沉默地注视着他,踌躇半晌,抬指按平那一丁点突兀,随后松开手,再也不和燕还生有一丁一点的接触。
燕还生低垂着头,唇畔却含笑。柔顺的乌发、修长的脖颈、挺直的脊背,和他身上惹眼的殷红的衣衫,他依然从容如常,风轻云淡得和封琳记忆中那个封琅几无二样。
假如他还是那个贵公子封琅,那他一定可以不因飞升云端而轻浮,不因陷身泥沼而肮脏。
可他偏偏成了燕还生。
他混迹云都,劣迹斑斑,满嘴都是封琳最擅长也最痛恨的谎话。
他一点也不像封琅。
封琳问:“你来百撷娇,为何不向我报备。”
“以为这种事是个人自由。”燕还生好脾气地笑笑,低声道,“这次知道错了,下次改正。”
封琳冷笑:“自由?你也配有自由?”
燕还生摇摇头,柔声说:“属下一无所有,何谈自由,还请主上责罚。”
“你以前不喜欢男人。”
燕还生平静道:“属下不记得以前的事。”
封琳俯视着他,寒声回应:“你在质疑我?”
燕还生停顿片刻,笑容一丝不少:“不,也许是属下曾经骗了您。”
“骗我?”封琳难得真心实意地笑了,只是这抹笑显得格外讽刺,“你骗我很正常,但你以前不会骗我。”
燕还生不置可否。
封琳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训他什么,却听几声叩门的声响,侍从在门外道:“主上,封珏小姐的信送到。”
燕还生眼波微动,封琳不曾留意,只说:“留后再议。”
燕还生试探着问:“封珏小姐?”
“......”封琳平静地看他一眼,“你逾矩了。”
燕还生再度垂下头,不发一言。
这时闻竹觅才终于姗姗来迟,仿佛看不见房中两人难看的脸色,端着一碗药羹,言笑晏晏地推门而入。
封琳问:“我让你替我看着人,你就放他来百撷娇?”
“百撷娇也是我们的地界,来百撷娇不照样是替你看着?”闻竹觅把药羹递给燕还生,含笑道,“不过燕公子的药我是记着的,封少侠着什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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