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都晚了。
他总想两全其美,就像他既喜欢封珏,又希望封珏开心,此时也是一样,他既希望保全宋逐波,又希望沈重暄不至于被反杀。
一如宋家在四大门中地位不显一般,翡都也在四都中显得格外低调,宋登云怀疑自己只剩最后一口气时,终于赶在日落门禁前奔进翡都城门,撑着发软的双腿下了马。
翡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似乎和山匪出身的宋家格格不入,但宋家本家的确落脚于此,且还不如封家随手设在这里的凤楼来得气派。
与雕梁画栋的凤楼相毗邻的,正是略显破败的宋家。
他记得清楚,最偏僻的小院正是宋逐波的住所。
等到华灯初上,宋登云把马拴在树下,甩着一身的泥尘,七脚八蹬地试图爬上围墙,忽然听见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下意识松手跳回地上,回转身去,果然见到在不远的万千明灯之外,一抹颀长的身影向他缓缓行来。
宋登云定了定神,努力不让声音发颤:“......沈兄。”
“太慢了。”沈重暄说,他的话像是兄弟间的奚落,但语气却满是疏离的淡漠,宋登云屏着呼吸,背靠着墙,结结巴巴地问:“你给我一点时间...一点时间就好......”
沈重暄神情平静,但宋登云笃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正酝酿着无限残忍的杀机。
沈重暄道:“我也有事要问。”
“......啊?”
沈重暄不再多说,上前几步拎住他的衣领,下一秒两人便都腾空而起,轻轻巧巧地跃过围墙,全然不见方才宋登云独自爬墙时的窘迫。
月下树影碎得像是一片伤心,他们落地时,宋逐波倚在庭院门前,稀碎的树翳投在他的脸上,映成一片斑驳的无法拼接的光影。
他依然是那一身玄衣,暗沉如夜,杳杳的星子过于昏暗,无法照亮他分毫。
唯独他半抱在怀里的那把问寒刀,一如既往的雪亮如洗,恍惚之间,清澈如月。
宋登云一落地便奔向他,全然忘了自己有多怕这位兄长,只顾着拽他的衣袖:“哥、七哥!”
宋逐波侧头看他,眉眼寂寂:“你还知道回来?”
“先别管我——哥你,你快和重暄解释啊......”宋登云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挡住他的身影,又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耳语,“快走。”
宋逐波睬也未睬,正眼望向沈重暄,沈重暄方才还平静如水的脸色微微一变,却听宋逐波一声轻笑,温柔得好像个平常随处可见的前辈,甚至抬起手,轻轻抚着宋登云的发顶。
他长得很高,比沈重暄和宋登云都要高,沈重暄情不自禁地握紧剑柄,主动问:“是你吧。”
宋逐波看着他,神情重新归于冷漠,好像刚才那一声笑和他毫无关系,唯独停在宋登云头上的手还证明着他不久前片刻的柔情。
“......你想问我什么?”
沈重暄也不忸怩,再次问:“清徵道君说过,灵妙度厄丹是江圣手毕生心血,临终前赠给了清如道君。之后清如道君不放心徒弟的平安,托清如道君把它转交给了离开师门,独自下山的......我娘。”
宋逐波神情变也未变,颔首:“她是一代奇侠。”
“......只是这样?”
宋逐波费劲地牵了牵嘴角,努力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却在沈重暄开口的刹那下意识侧过脸,不愿看见那双和孟烟寒几乎一模一样的薄唇。
他放下抚着宋登云的手,走出那片树影,神情平定得仿佛胜券在握,又与平时的他几无二样:“灵妙度厄丹是她的遗物,自然应当交还给你。”
“那么,为什么,它最初会出现在宋家召开的试剑会的奖品名单?”
沈重暄徐徐拔出长剑,竭力稳住呼吸,诘问道:“......我娘,也是死于你们手上吗?”
宋逐波看着他,摇摇头,轻声解释:“不,她断气时亲手交给我的而已。”
那女人生来便和萧漱华一般无二的怪诞离奇,从九死一生的饥荒里留存,十数年清正温和的辟尘门也难折她一星半点的桀骜不驯——她和孟无悲比剑、和萧漱华斗酒,天下十三州各型诡谈谬事,就没有她不敢插手的局。
她步步踩着最鲜艳的血,却一身干净如白雪。
这样的血观音,在他怀里咽气时,眉间也是永不懈怠的孤绝。
她最后一次搂着她牙牙学语的孩子,鲜血从她嘴里往外直溢,孟烟寒抬起头,看着神色痛苦的他,笑意却一如数年前游历江湖时一般明媚:
“我有一颗据传除死皆有救的丹,但救不了我,可见甚么江圣手也不过如此。”
“你来收破烂吗?那也一起送你了。”
宋逐波横刀,刀面映出沈重暄双眼通红的脸,他瞑目,道:“不用再找了。沈云伏、孟烟寒,都是我所杀。”
“我杀你娘,是为了灵妙度厄丹,杀沈云伏,是因为他不自量力,试图报仇。”
“把药给你......”宋逐波冷笑一声,“一时想岔了而已,你也没有珍惜。”
沈重暄握紧了剑,恶狠狠地看着他,最后一次确认:“那你三年前为什么要说,世上不是只有阿醒关心我?”
宋登云急得捏紧宋逐波的衣领:“哥!”
“废话太多了。”宋逐波答无可答,摇摇头,正式地立起手中长刀,“刀名问寒,请。”
沈重暄闭眼,挥去三年前递给他灵妙度厄丹的那个青年剪影,郑重地横起长剑,低声说:“剑名和尘。”
霎时间,风云将变。
那一夜圆月高挂,注视着冰冷的月光之下的一切。
封琳在翡都城门勒马,蹙眉眺向天边的圆月,身后的小和尚打马追上,下马,恭恭敬敬地递给他一只瓷瓶。
封琳从瓷瓶里倒出唯一一枚血红的药丸,看也不看,直接塞进嘴里。
小和尚问:“阿弥陀佛。封少侠,我们现在就去宋家吗?”
“......不急,”封琳问,“宋逐波的药,你们送过去了吗?”
“送了。”小和尚顿了顿,“但他时常不吃。”
“可笑。”封琳低眉捋顺腰间的绶带,“那他沈重暄,还真是命大啊。”
☆、119
沈重暄十四岁那年,宋逐波给他下过“投机取巧,心浮气躁”的批语,但那时的沈重暄虽然动作青涩,却已可见其剑意炽盛,丝毫不亚于当年的血观音孟烟寒,而今更是招式老辣,剑势大开大合、行云流水,比之孟烟寒周身正邪难辨的侠气,此时的沈重暄更多几分视死如归的慷慨决然。
即便是孟醒这样夸起他就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也从来不会夸口说他已经足够和宋逐波为敌。
他抽剑纵身,掠如夜云。
宋逐波沉腕曳刀,沉重的陌刀在他手里犹如一片羽毛,起落自如,杀机毕露。
刃锋在地面勒过时带起一片连溅的星火,几乎全数落在他飞扬的袂花,沈重暄同样一身玄衣,对上这样磅礴的刀势,剑尖寒芒便如迎上长夜的一点萤火,不知好歹地向死而生。
宋逐波的刀法简洁明快,宋家一脉近百年也不曾出过足够与他媲美的刀客,即便是曾经跻身前三宋明昀和现在名列第二的宋明庭,也不过是名气更盛于他,单论刀法,依然是胜负未知。
宋家传承的断流刀常以气势恢宏、先发制人而闻名,在现今剑为百兵之首的江湖,只余宋家的断流刀依然坚守阵地,丝毫不改他们最最引以为傲的王气。宋家人常能一刀抵十剑,其中又以宋逐波为最。
他的刀意仿佛凛冬寒流,暗潮汹涌在冰层之下,而在无数次剑锋指向时吞袭而来,在他的刀下,多年只闻百剑来朝。
沈重暄的身法快到模糊,宋登云不自觉地退后数步,可惜凭借他的本事,根本无从看清沈重暄几如怪影的身形,只能听见一声又一声振聋发聩的激鸣,带着沈重暄毫不遮掩的恨意,不知疲惫地撞上问寒刀冰冷的刀面,然而宋逐波手中陌刀舞得密不透风,任凭和尘剑来势如何刁钻诡谲,也无法再近半寸。
“太慢。”宋逐波忽然道,他的眼眸漆黑如夜,圆月的倒影在他眼里映出明明灭灭的光,紧接着,他展臂横刀,手腕微抖,一阵排山倾海也似的力道陡然压下,沈重暄回身闪避,却只来得及避开大半,刀光从他眼前划过的刹那,问寒刀砸在青石地面,劈开一道半寸之深的刀痕。
宋登云眼见着沈重暄气喘吁吁地擦着刀光掠过,吓得心脏都快从嗓眼里飞出,他想叫些什么,却只觉失声。
这样几乎是一边倒的局势,难道宋逐波真的会杀了沈重暄?
宋逐波迈开半步,刀锋嵌在那道痕里,而他神情漠然,比刀剑更加不近人情。
沈重暄拄剑支地,他方才还有几分试探宋逐波究竟对他什么态度的用意,可现在已绝不敢再拿性命作饵,那一阵刀势震伤了他的内脏,虽不算重伤,却可见宋逐波根本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轻功不错,剑却太慢。”宋逐波俯视着他,在他身后,圆月节节攀升,“孟醒只教你剑法,不教你杀人?”
沈重暄默然,咬紧牙关,提剑再度飞掠而去。
相似小说推荐
-
成为暴君之后 (吾九殿) 2020.04.20完结38237 98700他的铁骑卷起狂风,他的航船织成罗网他威震四海,他是世界之王】……&he...
-
妄神[快穿] 完结+番外 (秋声去) 2020-05-03完结8155系统终于找到了一个美貌绝伦的宿主:[你是祸世的妖魅,是人心底最深的欲念,是罪孽的根源,是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