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孟醒会成亲吗?孟醒比他还要大七岁,早就是该成家的年纪了。
清徵道君一连叫了他好几声,都不见沈重暄反应,后者一脸凝重的神情,仿佛是在思考什么武道上的艰深难题,清徵道君也不便打扰,故只是安安静静地等他回神。
过了小半刻钟,沈重暄总算如她所愿回过神来,第一反应便是开口问她:“道君,每个人都会成亲吗?”
清徵道君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怀疑他是在暗示单身至今的自己,但清徵道君脾气好,只当他童言无忌,好言好语地解释:“大多数人是这样的,不过江湖人讲究自在随心,相对晚真那样的出身而言,江湖人更容易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那如果一辈子都没遇到心爱之人呢?”
清徵道君面上带笑,心中却是泣涕涟涟,更加确信这崽子就是在揭自己伤疤,但依然轻声地教育迷茫的少年:“那就一直一个人。”
沈重暄松了口气。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松了口气,大概是担心孟醒会迎娶和褚晚真一样咋咋乎乎的女子,从而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吧。
清徵道君望他一眼,毕竟多活了十多二十年,这一眼就能看清他不少的心思,当即微微一笑,难得有些促狭地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沈重暄连忙摇头:“没有。”
于是褚晚真那声“就是喜欢嘛”的宣判锲而不舍地浮出他的脑海,愤愤不平地狂叫数遍,吵得沈重暄一阵头疼。
“喜欢也不用害羞,”清徵道君温柔地注视着他,轻柔道,“你母亲十二三岁就敢说自己钟情无悲,虽然现在看来只是稚子戏言,但她向来很大胆,贫道一直很羡慕她这一点。”
“娘做得不对,”沈重暄摇摇头,又想起什么,补充道,“但她和师祖至少看上去的确很般配。”
——而他和孟醒呢?...简直荒谬!
沈重暄恨不能使出一整套鉴灵,把那个揣着鬼鬼祟祟的念头的兴奋的自己立即斩杀。
“般配?”清徵道君笑了笑,“也许是吧。只是贫道以为,你是她的孩子,她本来就是风华绝代的女子——这种风华应当超出性别,她和守真君是同样惊世骇俗又惊才绝艳的人,而你比他们更加温柔细致,平心而论,你才十七岁,武功虽不比守真君酩酊剑这样的鬼才,却已是寻常人所不能及的境界,若是你的话,会比无欢更加招人喜欢罢。”
沈重暄的头摇得更快:“我没有那些心思。”
可惜他越反驳,清徵就越笃定。
当年无欢多多少少有几分殉于情爱的意思,若不是对孟无悲的执念,如今的辟尘门掌门就该是无欢道君,清徵道君无论如何也不愿见到她的孩子重蹈覆辙。少年人的喜欢可长可短,可深可浅,但正是当年的清如道君小觑了无欢对孟无悲的执念才会导致那些悲剧的发生,清徵宁可误伤,也不愿意把沈重暄置身于危险之中。
沈重暄正发着呆,就忽然听见清徵问:“那姑娘年纪多大了?认识多久了?家里是做什么的?也是江湖人吗?你有没有和你家中长辈商量过?若是江湖人,就要由你师父去提亲,但你师父生性乖张,要过他那一关恐怕不易...贫道还没问你,那姑娘性情如何?她也心悦你吗?如果不是江湖人,就得央你叔叔伯伯帮忙,你家虽然颇有钱财,但你这几年钻研武道,恐怕也没怎么学习经商,将来怎么维持生计?万不可坐吃山空。这些你都考虑过吗?”
沈重暄:“......”
但他对上清徵道君关切的双眼,便一时发不出声音,先前那些敷衍了事的反驳都在这样的关心下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清徵道君是他母亲的挚友,更是他实际的师长,这样身份的长辈,又会对他隐秘而肮脏的念头抱有怎样的看法呢?
沈重暄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那一点只是露了头就被他几番恐吓几欲掐灭的想法忽然见风就长,仿佛有人贴在他耳边得意洋洋地大叫,怂恿也好强迫也好,他心底那一点不可见光的脏东西突然也生出了想要得到认可的渴望。
——这太荒谬了。
沈重暄咬紧牙关,顶着清徵道君关怀备至的视线,硬着头皮回绝了她的好意:“道君,真的没有。”
清徵大失所望。
这三年里,孟醒只偶尔带他们下山,似乎是为了褚晚真的安危,这三年大多时间都把他俩关在山上,而清徵道君就不得不替常常失踪的孟醒照料这两个孩子,然而她还是不得不清醒地认识到,在沈重暄越长越像无欢的这三年,他依然片刻都不曾全身心地信赖过她。
他有时候很像无欢,戒备而淡漠,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怀疑他人——只是无欢的信任曾给过她,沈重暄却不愿给她,如是而已。
“重暄,”清徵深深地望着沈重暄,顺带将身上的皮裘脱还给他,“世上不是只有你师父在关心你。”
沈重暄微微一愣,忽然像是听见三年前的宋逐波也同样咬牙切齿地说着这句话,只是当时他太年幼,于是一笑了之,而今天的清徵却比当时的宋逐波柔和许多,也显得真诚许多。
只是发现自己不被信任之后,清徵向他表达了失望,而宋逐波表达的是恼怒。
沈重暄垂下头,狠狠地掐着自己手心,过了许久,才压低声音道:“道君,我不会喜欢他了。”
“你怎么确定呢?”
沈重暄闭上眼,轻轻说:“我不能毁了他。”
☆、101
清徵道君温柔的注视在这样的情境下却像是最严厉质问,但她终归只是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选择尊重沈重暄的决定:“无论如何,莫失自我。”
“有这么可怖吗?”沈重暄笑笑,试图以少年人惯有的敷衍带过这个话题,清徵道君却不吃这套,依然认真地看着他:“那是洪水猛兽也不能及的灾难。”
毕竟当初再如何惊艳众生的天之骄子,诸如孟烟寒萧漱华一类的人,最后都不可避免地殒于情爱。
清徵宁可故步自封,也不敢招惹分毫。
“灾难?”沈重暄低下头,温和地笑笑,“我记住了。”
单是情爱就已是灾难,若是爱上自己的师父,岂不更是足以遗臭万年的祸患。
而褚晚真终究会回宫,他还是可以和孟醒一道,因为他是他徒弟,而且他早就无家可归,只要他不犯大错,孟醒一定不会弃他而去。
这样就很好了。
等到没有褚晚真打扰的时候,他们还是一如往常,这样就足够了。
翌日天光破云时,沈重暄推开门就看见褚晚真早已抱剑立在他房前,一身红衣像是被火点着了一般,张扬地燃烧在一片素净的雪地里。
沈重暄收回打量她的眼神,平静地和她擦肩而过,这次褚晚真却没有如往常那样立时发火,而是反手擒住他手腕,不情不愿地开口:“沈重暄,你陪我吧。”
“...松手。”沈重暄垂眼,手腕上已经感觉到褚晚真恨不得掐死他的力道,“好好谈,否则挨打。”
褚晚真立刻换了张脸,笑意盈盈地拽着他走进房里,等沈重暄回过神来时,褚晚真已经把门关上了。
“我态度很诚恳的。”褚晚真解下火红的披风,顺手放在桌上,随后站起身,从袖子抖出一堆物件,零零碎碎地掉在地上,她再弯腰一一捡起,“首先,我先喊你一声师兄,还满意吗?”
沈重暄屈指敲了敲桌面:“不错。”
褚晚真腆着笑脸,又从一堆物件里挑出一枚荷包,小心翼翼地按在心口祈祷了一会儿,才放上桌面。
那荷包小巧精致,凭沈重暄持家多年的眼力,一眼便看出那荷包所用的锦缎都是上上品,比他精挑细选千金一匹给孟醒制衣裳的丝绸还要高上一等,绣制花纹的丝线更是贵重,他依稀记得这种丝线只贡给皇族,而那荷包还熏了香料,沈重暄耐下性子品了会儿,猜想也是某种只贡给皇族的香料。
在商言商,这只荷包的价值,在沈重暄眼里已经超过褚晚真这个人了。
再对上褚晚真一双满是得意的眼,沈重暄冲她一笑:“好丑。”
褚晚真:“......”
好在顺宁公主的修养素来为人称道,褚晚真一张娇俏的芙蓉面只是扭曲了一瞬,便从善如流地回以一笑:“你行你来呗。”
沈重暄没有多说,只是微微点头:“有机会的话。所以这是什么?”
“绣的是鸳鸯,我学了很久。”褚晚真向他伸出手,露出指腹上的针眼,“现在明白了?”
沈重暄悟了,也向她摊开手:“想找师兄帮你绣?好说,同门价,纹银十两。”
“沈重暄,你就一定要和我吵架吗?”褚晚真打开他手,气得发笑,“当年就该把你烧死在问停山上,真是祸害遗千年。”
沈重暄大度地笑笑,不置可否,然而他面上游刃有余,心里早就惊涛骇浪。
他之前听褚晚真说有心上人时就已感到不妙,现在褚晚真又把荷包这种东西摆到他面前——难道真的是他以为的意思?
沈重暄心如擂鼓,几乎不敢再看褚晚真的眼睛,只能硬撑着体面和她插科打诨,心里盘算着要怎样婉拒褚晚真的示爱。而褚晚真喝了口茶,勉强压下脸上的红晕,抬起头来,双眼亮若星辰:“这只荷包里,有我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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