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北凉最是厌恶这种滑头小人,登时嫌弃地瞧看了一眼,可手头拿枪的力度却松了一分,只蔑视道:“可有发现?”
“确有一二。这些人看起来都似被霸烈的刀气肢解,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我瞧过伤口,近几日被杀的人,他们身上的刀痕,都是后来补上的,为的是掩盖皮肉断口留下的线索,这说明,有人在模仿。”姬洛的目光在当场几人身上扫过,随后又悠悠道,“斩家堡里头,使刀的人可不多,能有那般恐怖武艺的,几乎可以说没有,但想制造几场凶案,并非不可能,在下记得有一种刑罚,叫五马分尸吧。”
若有几人合力,以绳索,丝刃,同时围攻一人,足以办到,只是想要以假乱真还不够,因为留下的痕迹不同,所以,还需要人善后。
郭益立刻反驳:“臭小子胡说八道!这伤口我亲自验过,怎没有瞧出来,何况若按你所说,要想神不知鬼不觉,至少得三五人,这么多人混进斩家堡作恶,怎么可能丁点马脚不露,完全不被发现!”
“也许就是斩家堡的人呢?”姬洛似笑非笑,其实斩家堡以外的人,亦可能做到,譬如机关算尽的姜夏,一个能部署那么多年的人,派几个好手渗透其中,秘密杀人,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泗水的事情,没必要和郭益这样的人多谈。
姬洛的话,将郭益堵了回去。
“放肆!”斩北凉冲姬洛大喝一声,“那你说,又该如何?”
“封锁内外堡,紧闭闸门,加强四门戒备,而今正是瓮中捉鳖的好时机!”姬洛也不再耍花腔,拱手郑重其事道。那江屿寒不论被掳与否,起码两个大活人,没那么容易从堡中出入,至于郭益开门追捕,常人思维,情有可原。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譬如贼喊捉贼,只是眼下没有足够的证据,任何事情都无法下定论。
斩北凉抬头,将嘴角碾平,深深看了姬洛一眼,随后下令:“按他说的,关闭四方闸门,加强坞壁戒……”话音未落,忽起了紫烟烽火,郭益急忙朝那方飞奔而去,口中呼喝:“不好,有人擅自开了闸门!”
就在他几人处理“浣花剑”失踪一事时,谢叙被斩家的弟子请到北院,随行的大夫包扎过伤口,便与人退了出去,那弟子嘱托谢叙好生歇息,不要四处乱走,附近有巡守的子弟,有事情可以招呼,并说宗主有言,稍晚些时候,会亲自来见他。
门窗紧闭,屋子里光照不足,视线昏暗,谢叙合衣平躺在榻上,时而余怒未平,时而难过心酸,想到苻枭,上了药的胳膊反而更疼了,一直疼到心窝。
……
苻枭流落到建康的时候,蓬头垢面,瘦弱的只剩皮包骨头,像这样邋遢肮脏的乞儿,走在路上都会被人嫌恶,更何况他脚上还戴着一截铁链,卸不下,丁零当啷乱响,一看便不是本地人,只是个逃难的,若被人牙子瞧见,还不知道又给贩到什么地方,所以,他只能整日窝在黑暗的陋巷。
朱雀楼是建康最大的酒楼,四方阡陌,车马云集,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因而,楼宇后巷常为三教九流聚集,多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
苻枭无意间撞破了一件,被人追赶,慌不择路奔逃。
那天正好是花朝节,一年中唯一一次,可以不花千金,便可一赏绝世美人与奇舞的日子。江湖有言:西有桑姿伞上舞,东有妙曳凌波间——朱雀楼二当家时妙曳,会在钟山侧畔的前湖做凌波舞,拜祭花神。
谢叙跟着家中哥姐踏青游玩,早早便招呼人在湖畔留了个好位置,等牛车到了地方,左右都是攒动的人头,可美人珊珊未至,满载鲜花的舟子还系在岸边。
家中子弟寻了块干净的草坡席地而坐,不是对饮,便是吟风颂月,以那花卉行酒令。谢叙从小吃不得酒,又连输了几局,心里十分不快,便拿了个借口,躲去了别的地方。他人刚转过一条小径,就被树上一道黑影,砸倒在地。
“什么东西?起开起开!”谢叙嚷嚷。
苻枭僵硬地翻了个身,一日滴水未进,手脚虚浮,使不上劲儿。方才他本打算往树上窝一天,可哪想谢叙一来,狠踹了树桩一脚撒气,结果把他给抖了下来。
“又追来了。”苻枭听得远处猎犬的狂吠,呢喃了一声,两肘撑地,艰难要爬。
谢叙眼珠子咕噜一转,立即反应过来:“你惹了麻烦?包在我身上,正愁找不到人练手,等着,别动!”说完,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轻薄的面具,往阿枭脸上一拍,随后抓了一把他的头发,把人往野花丛里踹了一脚,扒去衣服,甩手扔进了湖边。
小喽啰拉着大狗在湖边徘徊了一阵,疑惑:“跳湖了?”
“等等,那边有动静。”老大哥皱眉,往狗肚子上踢了一脚,两条狗呜咽一声,不大情愿地上前嗅了嗅,又缩了回来。几个人远远,只看到一条光溜溜的膀子,还有两道模糊的影子,那空气里弥漫的香气,熏得人只想打喷嚏。
“好艳福!”老大哥猥琐地笑了一声,有不开眼地小喽啰刚问了一句“还搜吗”,后脑门便给狠狠地来了一下,“搜个屁,上好的紫罗香,是寻常人能用得起的吗,建康城里的贵人你还惹不起!”
人拉着狗走了,谢叙把苻枭拽起来,脱下外衣往他身上一罩,随后笑眯眯地蹲下身:“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呀?”
苻枭看着身前这个和自己一样半大的少年,被他温柔的笑容灼伤了眼,很快避开:“我没有钱。”
“嘁,讲钱多俗,”谢叙揪着他的手腕,把人拉到湖边,临水照面,“你瞧,我厉害不?这样吧,你跟着我,让我练练手,家中长辈不许我学这类旁门左道,小厮书童更不敢悖逆,再这样下去,我就没法在十二岁之前出师,我那师父说他十三便能易得真假莫辨,我可不能比他差!”
水中是一张女人的脸,文静秀丽。苻枭盯着看了许久,最后把头埋入其中,狠狠地搓下面具,一股脑塞进了谢叙怀中,拖着右脚上的铁链,叮叮当啷地往回走。
“喂,好商量嘛?”谢叙追了两步,“你是从北边来的?”
苻枭回头,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谢叙缩了缩脖子:“我听说有的蛇头很厉害,专掳一些良民卖入奴籍,送到贵眷的府上,你开不了脚上的链子,迟早被捉回去。好死不如赖活着嘛,你跟着我,顶多只是让你做些抄书,逃学,斗蛐蛐的小事,兴许还能学两手武功,伯父他明知我对练武没兴趣,非得揪着我不放,要不你去顶了?噢,还有喝酒,哎呀,喝酒!他们该等急了……”
想起时妙曳的凌波舞,谢叙一拍脑门,往来处快走,远远地还不忘对着窝在树下发呆的苻枭嚷嚷一句:“我也不是对谁都这般好心,你这样子不是流人便是灾民,既来了南面,没有一技之长,根本活不下去,看你跟我一般大,觉得可怜罢了。”
说着,他人消失在湖泊的湾角。
“武功?”苻枭摊开双掌,低头盯着漆黑一片的手心。
花船驶到湖心时,谢叙终于赶了回去,结果走得急没刹住脚,踩翻了杯盏,酒水洒在了谢玄长子谢瑍的裳上,谢瑍心性憨直随和,就着袖子拂了拂,不甚在意:“无妨。”
话音不大,但正观舞的几人都调转目光,再看“衣冠不整”的谢叙,颇有些好笑。长他一辈的谢韶打趣道:“你这透口气,衣服怎给透没了?”
“不止衣服,身上还多了紫罗香,八成是花前有风月。”谢琰嗅了嗅,接口道。
谢叙心里一咯噔,方才想起还有这一茬,正打算捏个借口糊弄过去,就听见后头蹬蹬脚步声乍起,一回头,苻枭那张脸在他跟前放大,一张口便是:“我要跟着你!”
几人都懵了,等反应过来,皆笑得东倒西歪,连舞蹈也忘了一观。
就这样,苻枭稀里糊涂就进了谢家,他是被蛇头带过边界,又几经辗转流离,能查到的身份只剩不痛不痒的皮毛,既是无家可归,又有谢叙搅闹,便也给留了下来。
起初,也便是跟在谢叙后头干些粗活混口饭吃,后来替谢叙抄书领罚不少,反而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肚子里没文墨天赋,可好在人能吃苦,这份精神,天资聪颖的谢叙领略不来,但家中长辈却颇为合眼,忽地便成了小辈儿学习的典范。
苻枭越是备受夸奖,谢叙越高兴,这样他说得话比自己更有威信,有他帮着掩护,再不怕被拆穿,于是那些年,很过了些自由舒坦的日子。
易容术出师后,谢叙平日里最大的乐趣,就是易容成姑娘去调戏苻枭,今日送个荷包,明日赠一把红豆,然后再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去逗弄他,只笑说:“你不是喜欢那个丫头吗?我看她前些时候还给你塞了个香囊呢,不若,我帮你撮合撮合!”
每当这个时候,苻枭就会一把拉拽住谢叙,一句话不说,而那双漆黑的眸子,会静静盯着人看,一眨不眨。
可现在,那双眼睛里,却多了冷然和敌意,以近乎蔑视的神态,看着手中冰凉的利刃——
……
谢叙惊醒,额上冷汗直冒,他扶着心口,惊魂未定,任谁碰上身边相识多年的人突然换了个身份,都会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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