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到了约定的日子,柏望和另外三人都回了海岱山,但有一个人没有来,这个人便是严竞春。少了一枚钥匙,便意味着进山无望,十年盼头落空,四人怎甘,于是四下寻找,好容易找到了他。”
公输说这一段时,异常平静,平静得仿若旁观者:“十年天南地北的折腾,使得五人处境截然不同,有的成了恶贯满盈的采花贼,有的变成了臭名昭著的恶徒,有的过上了富裕恣意的生活,有的攀上了高枝,便是严竞春,也已隐姓埋名,过上安定的小日子。他不愿与恶人为伴,再寻所谓的山中秘宫,甚至劝他们不要再做徒劳无功的事情。”
“可谁信?你信吗?”公输转过脸去,满是讥讽,“猪狗都不会信!人得合群走,否则就会被疑为异心!严竞春那十年待的地方离北海很近,四人怕他已找到法门,会独吞铜门后的东西,于是软磨硬泡,最后拿人软肋威胁,迫使他就范。”
李舟阳忽地插口道:“我的老师曾跟我说,若一日我出山,此后只余身不由己,很多时候,遵循本心谈何容易,多的是随波逐流。”
“随波逐流?”他一用力,拄断了那支把玩的草茎,最后五指一曲,将碎段捏成一团,用力抛出庙外,一声重叹,无法释怀,“呵,他还说,世上事着眼泾渭分明,则会被排挤冷落,若想上下打成一片,首先得把自己变成同流之人。哈哈哈,人便是如此,有福能不能同享难说,但有难,刀山火海也得绑着架着同当,坏事也需得同做,否则就不是自己人。”
徘徊的奶狗以为是吃食,追着那团影子跑得撒欢,可低头一舔,发现惨然真相,最后就地一滚,呜呜咽咽。
李舟阳垂眸,实在落寞:“人一旦有了想要的东西,就离最初的自己越来越远。”
“没人能再抽身事外,哪怕知道是死路一条。该说是飞蛾扑火,还是心存侥幸呢?”公输呸了一声,双股用力打了个旋,对着那堆就地垒放的破门板,连戳了数十脚撒气,然而他踝关节以下无脚掌,怎么踹,也无法使上力,反而使皮肉被木屑割出血痕。
可除了无能的狂暴,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伏在地上痛哭:“十年啊!人生有多少个十年,一个十年又有多少变数!严竞春他确实知道了打开铜门的方法,知道那门后究竟藏着什么,甚至知道那个葬身海难的木匠的真实身份!他犹豫,困惑,懊丧,苦恼,也曾动摇,徘徊不定,在很多个日夜辗转,终于下定决心,发誓咬紧牙关,不从自己嘴巴里透露一丁点消息。就这样,一拖再拖,拖得恶徒恼羞成怒,反目成仇,最后……联手杀人。”
“哈哈哈哈!”公输的脸色变得异常可怕,像茹毛饮血的狂徒,像剥皮抽筋的恶鬼,像被人掐着喉咙,发出癫狂的笑声:“故鸢宫里没有金银珠宝,却有很多公输府匠人留下的工具,他们用‘白骨喋血’打穿他的四肢百骸,用墨斗线勒下他的头颅,最后用强弩将他钉死在山涧深渊,并扔下重石,叫他死无全尸!”
“恨啊!恨啊!恨啊!”
他一连说了三个恨字,逼得李舟阳坐定不安,回头来视,方才惊觉,什么才是活在仇恨中真正的模样。
“他后悔吗?严竞春他后悔吗?”李舟阳起身,走到公输身前,用双手捧起他抢地的小臂,轻声问。
公输安静下来,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两只爬满血丝,饱经沧桑的眼睛,蓦然流下清泪:“不不!他不后悔!不后悔!”
咸涩的泪水顺着唇珠流进口中,公输又哭又笑,最后咬着后槽牙,振振有声:“严竞春这一生,无利于家国百姓,未有建树,未曾扬名,甚至不算干净清白,也曾做过恶事手染鲜血,但就这一件事,他从不后悔,因为他知道,他这一个决定,也许有一日,能改变江淮数万人的命运!”
————
“你得保护我,那个梅花钥匙,只要按一定次序放在山中的木矩盘上,就可以指路进入故鸢宫,你们难道不想知道那宫中有什么宝贝?那个人要冤我,肯定是想杀我灭口,独享这个秘密,诶诶诶,轻点……”何掌柜不老实,一路上还舌灿莲花,百般狡辩,见贺管事不搭理,身子被制住又无法动弹,竟然用嘴巴去叼人袖子。
贺管事嫌恶一眼,将他一脚踹进房中,关上门。
门后的人还在不甘大喊:“你们保护好我,我就带你们去!真的,我发誓,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恶心。”
贺管事甩掉袖子上的口水,抱剑站定,姬洛走了过来,取出公输沁的竹蜓,压低声音道:“我有话跟你说……”
何掌柜闹了一阵,嗓子喊哑了,又不给水,于是乖乖闭了嘴,省着力气,倒在榻上蒙头呼呼大睡。卫玺和贺管事轮流看守,各两个时辰,分上半夜及下半夜。
三更天交接,客栈里忽然浓烟大盛,熏得人涕泗横流。
不知是谁嚷了一声“走水了”,夜半惊醒的人也顾不得拿家当,纷纷披衣外跑,楼上楼下一时间都是杂乱的脚步声。
“遭了!”
卫洗寻着烟雾最盛的方向看,发现竟是高念的房间,也顾不得眼下,对贺管事交代了两句,匆忙前去抢救。等他奔到地方,发现高念果然昏倒在门前,探她脉息,却很平稳,只是被迷药药倒。
奇怪的是,这里烟雾虽然浓稠,但却没有半点明火,好像只是调虎离山,并不伤人性命。卫洗虽然识破奸计,但想到还有贺管事坐镇,也便没再犹豫,将高念抱下楼,去到敞亮透气的空地。
而他前脚刚走,后脚公输沁那屋便传来惨叫。
原是公输沁夜半醒来,发现门前桐油着了火,先把贺远这个病弱书生喊起,推了出去,可她自己并无功夫,被困在了屋中。
贺管事无法放心,见此处只有烟,火势离得远,于是咬牙锁了门,调头先去救人。等他一走,浓雾里摸出一个人,放下瓦片,跃入屋中,轻得似一阵风,连半点脚步声也无。
他拿着劲弩,对着榻上的人一通扫射。
三息之后,却没见血漫出,他往前一步,撩开被子,里头只有两个绵软的枕头,和一堆乱七八糟的碎物。
反应过来上当,他轻功一展,推窗欲出,窗格却就着转轴被推了回来,正好打在他的手上。吃痛一晌,那人也足够警惕,知道自己的短板,不管来的是谁,一律不动手,立刻原路返回,登上了瓦顶跑路。
姬洛躲在窗下,见人已被逼回,顺着窗棂跟了上去,拉动准备好的竹蜓,朝人脚步弹射飞针。
“唔!”
那人虽中招,闷哼一声,顿了半步,可奈何他轻功实在高妙,转头扎进冲天烟阵,不吭一声,饶是姬洛轻功亦不错,居然硬是没能追上。
所谓绝技,则是一人得持而天下皆无出其右,姬洛想,若不是真鬼魅,世间确也只有惊鸿飘影的传人能做到。
好在,这个时候贺管事已经将公输沁救出,两人破窗,落在空地上。公输沁没见到飞回的竹蜓,踢翻垒在篱笆旁的麻袋,用手拖拽,与贺管事对视一眼,冲着里头大喊:“贺管事,我已经将何掌柜拖出来了,你在哪里,快来搭把手!”
浓烟里射来一支劲弩箭,朝着公输沁手里的方向。
躲在一旁的贺管事看到出箭的位置,三两步跃起,翻上屋顶,将人前路封住,正巧,安顿好高念的卫洗也瞧见了弩箭,跟着上梁,将人的后路封住。
那人轻功独绝,可其他功夫却稀松平常,刀剑相逼之下,腿伤复发,又无法躲入浓烟之中,很快被揍得从房上摔了下来,闷哼一声,受伤不轻。
贺远离得最近,被惊飞的草皮一唬,连往后推,腰杆直撞上迟二牛撅起的屁股,两人一惊一乍,纷纷滚倒在地。
幸好年师傅和学徒们举了火把来,灯火通透,照清样貌。贺远爬起身来整了整衣冠,觉得很是落面子,又瞅见迟二牛那憨样,一脚踹在他胫骨上,撒火撒气:“你干什么吃的?”结果人没吃痛,他自个儿倒先喘不上气,猛咳嗽两声,涨得面红耳赤。
公输沁一把搀住他胳膊,关切地替他抚背顺气,可贺远却十分不耐烦,顿生了气力,抻手将人推开:“不需要你管!”说完,自己躲到矮灌丛前坐着,别过脸去。
等公输沁默然走开,他没忍住抬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不知在怄什么气。
迟二牛做了个鬼脸,手脚并用爬起来,跟其他人一块拥了上去,指着那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咋呼怪叫:“俺的那个亲娘诶!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又多出一个,不是说凶手是何掌柜吗?”
贺管事和卫洗前脚轻功落地,姬洛后脚拖着五花大绑,被捂嘴塞在房间柜子里的何掌柜,出了客栈:“当然不,如果我所料不错,何掌柜,刘老二还有那个富商祁汉,他们曾是旧相识,一切还得从刘老二的死开始说起。”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对人物不太清楚不要急,下一章会先揭一部□□份,所有出现在这个客栈里的人都是有故事的,而且会贯穿这一整卷,所以慢慢来就能搞清楚啦,有的没有说是因为还没有到解释的点。
相似小说推荐
-
和亲 (熙瓜不是瓜) 废文网2020-02-22完结为了讨好异族,皇上将自己最乖的小儿子送给了他们首领原创小说 - BL - 短篇 - 完结小甜...
-
惊雀 完结+番外 (罗翘) 废文网2020-03-14完结隔壁老王不要的小妻子,秦桓升收下了。原创小说 - BL - 短篇 - 完结双性 - 古代 - 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