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老爷道:“江家的人给你灌的药吧?只有他们才有徒离忧的真正解药。”
杨晏初微微颔首,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那现在怎么办?”
邵老爷叹道:“这么多年,亦有人中此毒后生还的,只是需要中毒者心中至念之人同中此毒,同堕幻境,将他从惊恐执念中解救出来,只是此法凶险,一则是这至念之人如若心智不坚,很容易共同堕入噩梦,长睡不醒,二则是……”
邵老爷抬头欲说还休地看了杨晏初一眼。
杨晏初道:“说吧,二则是什么。”
邵老爷摇摇头,道:“二则是……人心隔肚皮,这个自愿服毒的人,不一定是中毒者心中至念。”
此言既出,周遭都安静了一秒。
杨晏初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总要试一试。不过我的血对这些毒药免疫,若要中毒,需得放掉一些。”
杨晏初突然莞尔一笑,摸了摸任歌行的头发,轻声道:“你那个心中至念,我就姑且厚颜一次,当成是我吧。万一是伯父伯母或者是别的什么人,那我就真没法子了……哎,我是不是也该改口叫爹娘了?”
他一字一顿,眼中轻描淡写的决绝让人心惊。
邵秋月和邵老爷看见他俯首在任歌行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那声音似耳边呢喃,低得听不清了。
“无妨,如果真是那样,就当是我去殉你。”
“对了,秋月,”杨晏初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任歌行有什么山高水低,万望你和聿白能好好照看李霑。”
邵秋月对杨晏初这种诡异的平静简直有些毛骨悚然,她忙道:“杨少侠快别这么说!”
杨晏初道:“你先答应我。”
邵秋月默了默,半晌道:“自然,自然是答应你的。”
杨晏初点了点头,道:“开始吧。”
杨晏初躺在任歌行身侧,他需要放掉体内的血,直到神思最恍惚,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和着血肉服下徒离忧。
他不是圣人,也不是神仙,七情六欲一样不少,心智有时也很软弱,恐惧忧怖甚至比旁人还要多,在失血过多的晕眩中,无数恐怖的幻象针刺刀砍一样锥心而来,妖魔鬼魅影影幢幢,噩梦一样的往事像枝枝连连的藤蔓与荆棘,而他穿过这些种种,堕入无边黑暗,去接回站在尽头的,他的爱人。
再睁眼时,耳边惨呼不断,杨晏初茫然地站在原地,发现自己身处之地仿佛是个高门大户的宅中庭院,只是此时此地一片狼藉,耳边不断传来玉器与瓷器摔碎的声响,面前许多仆从打扮的人在惊慌地奔逃,有人甚至像失措的牛羊一样慌不择路,撞到了他的身上,杨晏初被撞得一个踉跄,忽然听到身后有女人的一声惨叫——
“初儿!”
杨晏初打了个冷战,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他陡然意识到,这是任歌行的梦境里杨仪简被杀之后杨氏被灭门的情景!
他惶然地扭过头,发现自己的“母亲”面目模糊——当然,任歌行没有见过杨晏初的母亲,不可能清晰地梦见她的模样,那面目模糊的女人哭泣着奔跑了过来,一把搂住了杨晏初的肩膀,哭道:“初儿莫慌,初儿莫慌,有娘在呢,娘会护着你……”
杨晏初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
没有人能逃得掉的。他的母亲无助地哭泣着,只能抱住杨晏初,尽力地挡住他,不让他被那些闯进来的人发现,然而终究只是徒劳。
他的母亲被人从后面狠狠一脚踢在膝窝上,不由得身体往前一扑,杨晏初就这样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他的母亲被人一把按倒在地上,几下捆住了,女子绝望地哀嚎道:“初儿!”
时过境迁,面前的那女子声音面容皆不肖似他的母亲,在这之前,杨晏初心中其实并没有那么惊恐悲恸,但是这一刻的记忆里,母亲最后也是拼劲全力地护住了他,然后被人一脚踢开,像捆绑猪狗一样绑住,生生地被从年幼的他面前拖走。
她当年也是那样绝望地一声声叫着他“初儿”。
当年的那股惊慌和绝望让他情不自禁地向母亲扑去,却被人生生拉开,杨晏初失神地疯狂地挣扎着,却被不由分说地按倒在地上,捆住了双手,他看着逐渐远去的母亲的背影,绝望地意识到无论是梦境还是记忆,这都是他见母亲的最后一面。
闯进来的江家人将杨氏家产抄尽之后,把杨氏的主人与仆人捆成一排,像牵猪狗一样牵着他们的脖子往门外拉去——
不!不!
不要继续下去了!
徒离忧的药效放大了杨晏初的惊恐,而且药人谷本身留给杨晏初的回忆就太过惨痛,平常之时每每回忆都尚且伤心惨目不愿再提,更何况是在徒离忧的梦境之中!
他知道的,他都知道的,接下来他的母亲会被毒死,而他将沦为药人谷众多药人中的一个,从此堕入地狱!
不要!
杨晏初疯狂地挣扎扭动起来,任凭那些人拽着他脖颈上的绳子,宁可被勒死也不愿再回到那个让他产生无数噩梦的地方!
就在他被勒得青筋暴露,耳畔嗡鸣时,他脖子上的绳子突然被斩断了。
他听见那个勒着他脖子的人只来得及咒骂半句就没有了生息。
任歌行蹲了下来,替他和他的母亲解开了脖子上的绳索。
杨晏初怔怔地看着他,突然簌簌地落下泪来。
任歌行被他的眼泪打得手足无措,蹲在他面前笨拙地替他擦着眼泪,讷讷道:“对不起,我还是来晚了。”
杨晏初心中骤然一酸,抱住了他的脖子扑进他怀中放声大哭。
任歌行的手在空中僵硬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落在杨晏初的后背上,温柔地抱住了他。
任歌行道:“跟我走吧,我待你好。”
如果不是这一场徒离忧的梦境,杨晏初永远不会知道,埋藏在任歌行心中最深的遗憾,是没有在杨晏初还没有受到伤害的时候,在一切的最初,好好地保护他。
他心疼他,一直在后悔自己来晚了。
不晚的,真的不晚的,我的爱人,我的傻瓜。
不论是十岁遇见你还是二十岁遇见你,都是我此生最值得称道的幸事。
不论是十岁遇见你还是二十岁遇见你,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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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跟我走吧,我待你好。”
那么温柔,那么郑重。
杨晏初就笑,眼泪就在笑容中滚落了下来,他随手擦了一把,娇气地抽鼻子:“你背我。”
任歌行便背起他,整个梦境一步步在他们身后破碎坍塌,当他们踏出杨府大门的那一刻,身后幻象如泡影幻灭,眼前平野茫渺,唯有繁星满天。
杨晏初趴在他的后背上,轻声道:“我母亲生得很美,我觉得她是世间最好看的女子。”
任歌行嗯了一声,又道:“你长得可像她?”
杨晏初想了想,道:“像。眉眼,眉眼是最像的。”
任歌行道:“那伯母……娘一定是个很美的女子。”
杨晏初笑道:“你还记得改口啊,我以为梦里你都忘了。”
任歌行也笑:“这能忘吗。”
杨晏初就不笑了,把脸贴在他后背上,说:“你知道你在做梦吗?”
任歌行脚步不停,嗯了一声,尾音上扬,不大明白的样子。
杨晏初叹道:“如若不是梦中,刚才那些事发生的时候,我只有十岁,可我现在分明是二十岁,如若不是梦中,方才你明明与我母亲正面相对,你现在想想,你可还记得她什么模样吗?”
任歌行顿了顿,茫然道:“我不记得……不,我好像没看见。”
“你看见了,只是她本就面目模糊,”杨晏初道,“你在做梦,明白了吗?”
任歌行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是吗?”
杨晏初说:“醒醒,任歌行,跟我回去。”
任歌行就不再言语,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置若罔闻的样子。
杨晏初叹了口气,知道这样是叫不醒他了,但还是不死心,又问了一句:“你听见没啊?”
任歌行懵懵地:“嗯?”
杨晏初有点无奈,有点想笑,又趴了回去,捏任歌行垂下来的头发玩,轻声笑道:“梦里你怎么这样傻乎乎的。”
任歌行老神在在:“那你看上个傻子,上哪儿哭去。”
杨晏初就趴在他肩膀上嗤嗤地笑,二人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儿,杨晏初开口道:“你有什么怕的东西吗?”
任歌行不答,反问道:“你呢?”
“我?”杨晏初被他带跑了,“我怕很多啊,怕黑怕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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