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风喃喃自语:“段永玄?”
“段家家主,段永玄啊,”谭百清松开脚,鞋尖轻轻蹭地,擦拭沾染的血迹,“我说你啊,身为魔教教主的儿子,应当是个聪明伶俐的。怎么还要我提醒你,你才能想到段永玄呢?”
谭百清这番话说得十分温柔。
就好像,他是长辈,卫凌风是晚辈。他作为长辈,正在耐心地教导晚辈,教导晚辈看清江湖险恶,看清尔虞我诈。
谭百清继续回忆道:“想当年啊,武林世家的一帮高手潜伏在魔教老巢,将你捉住了,你爹可不是个善茬,抢不回你,就抢了段永玄的一个儿子。段永玄原本和你爹商量好了,用你换回程雪落,谁知道呢?段永玄突然反悔,把你送进了药王谷。想来是因为段永玄光明磊落,深晓江湖大义,宁愿放弃一个儿子,也要震慑妖魔歹徒。”
卫凌风缓慢抽回左手,按住穴道止血,同时恭维道:“谭掌门消息灵通,无所不知。”
谭百清抱拳,做了个虚礼:“愧不敢当。我与段永玄相比,仍是小巫见大巫。”
卫凌风左手痛极,语声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承蒙谭掌门指教,我尚有一个疑问。”
谭百清温文尔雅地回答:“请讲。”
卫凌风道:“依你之言,段永玄早知我底细。”
谭百清颔首:“这是自然。”
卫凌风笑道:“原来如此。”
这一回,轮到谭百清发问:“什么原来如此?你想通了症结所在?”
卫凌风笑意未减:“我想通了,任凭这些年如何隐姓埋名,我终究是插翅难飞。”
话音刚落,谭百清取出钥匙,打开了牢门的重锁。
卫凌风还没开口,谭百清便说:“我刚进密室时,你问我,需要你做什么,才能饶你一条贱命,你可还记得?”
卫凌风默不作声。
谭百清将牢门开得更大,翩然而至,立定在他身边:“我听闻你们丹医派有一本书,叫做《灵素心法》。擅此心法者,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使人长生不老,可有此事?”
卫凌风脸色渐颓渐败,答非所问道:“谭掌门明鉴,我师父待我恩重如山。”
谭百清抬脚,踩上了卫凌风的右腿:“哦?”
卫凌风解释道:“《灵素心法》是本门绝学,历来只传给下一任掌门……”
谭百清若有所思:“我曾与药王谷的谷主把酒言欢。他喝醉后,同我说,丹医派和药王谷的开山祖师原本是一对师兄弟,师承于当世神医。两人出师那日,药王谷祖师带走了一本《百毒经》,丹医派祖师带走了一本《度命论》。这本《度命论》,经由几代名医改进,就成了《灵素心法》,是吗?”
卫凌风低头咳嗽,不再作答。
谭百清狠力一踹,又听一阵喀嚓声响,卫凌风的右腿也被他生生折断。他还弯下腰来,关切道:“疼吗?可还忍得了?”
卫凌风抵着墙壁,气息渐弱道:“我倒不如一死了之。”
谭百清点头,赞许道:“是个骨头硬的,总算有点澹台彻的风姿了。”
他双手背后,很坦然地说:“对了,今夜,段家不明不白死了一个侍卫。那侍卫的尸首就停在隔壁房间,你若是愿意让我开开眼界,看看丹医派《灵素心法》的起死回生之术,我便考虑放了你师弟一马,你意下如何?”
卫凌风既没拒绝,也没答应。他用右手撑住地板,左腿贴着墙壁,就这么一撑一蹬地、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爬出了牢房。
谭百清反手关上牢房的门,打开了密室的侧边暗门。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卫凌风,像在欣赏一件器物似的,看着卫凌风的所经之处,徒留一片污浊血印。
谭百清的声音越发慈和宽厚,悠悠嘱咐道:“慢些走,别磕着门了。你这孩子,走起路来,要多加小心。”
作者有话说:
唉,太惨了【捂脸哭
第53章 李代桃僵
天幕漆黑, 夜晚无尽漫长。
沈尧守在赵邦杰身边, 心想:赵邦杰如此信任我,倘若我害了他的性命,我就应当以死谢罪了。
他扶着赵邦杰的手腕, 偷偷扎了几针, 为赵邦杰调息。
恰在此时, 沈尧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好像有一个人不断用手掌拍击地面,声音渐行渐近。
沈尧正感到疑惑, 那扇门忽然就打开了。
谭百清依旧道貌岸然, 脚不沾地走向沈尧。
沈尧撇嘴, 还没扭过头, 就瞥见墙角一截白色衣袖。他心中一惊一诧一阵疼痛,刚抬起一条腿,便不自觉地跌倒了。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师兄?”
待到看清卫凌风的身形,沈尧攥紧双拳,在地上趴了片刻,猛地窜了起来, 如一头饿狼扑向谭百清:“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师兄做了什么错事, 你们要这样虐待他!你丧尽天良作恶多端!你这恶贼在黄泉路上见了亲朋好友, 他们都会以你为耻!”
当沈尧说到“黄泉路上见了亲朋好友”这一句话, 谭百清的脸色微变。
谭百清掌心蕴力, 刚要发作, 卫凌风便率先开口道:“阿尧。”
沈尧三步并作两步, 跑到卫凌风身边, 跪在他的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师兄,我晓得你是清白的,我只是没想到堂堂江湖名门正派,还能滥用私刑,施虐百姓……”
他一边说话,一边扶起卫凌风,衣袖遮挡了卫凌风的脸。
沈尧下狱之前,无人搜他的身,更无人拿走他的随身物品。是以,沈尧还带着两个药瓶。他偷偷将一粒丹药塞进卫凌风嘴里——那是丹医派的护心保命之神药,对武林高手有奇效。
谭百清看见了沈尧的小动作,却没有出手制止。
显然,他也不希望卫凌风在流光派一命呜呼,他还要向武林盟主、武林各大世家、各派掌门、乃至药王谷交待。
沈尧忽略了谭百清,反复给卫凌风诊脉。
他低着头,一手揽紧卫凌风,根本静不下心来。他恨不能一刀砍死谭百清,卫凌风却和他说:“阿尧,你误会了。我的伤势……和谭掌门无关。”
此话一出,沈尧与谭百清相继一愣。
卫凌风说:“我伤成这样,是因为我走火入魔,用右手打伤了自己的左手,用左腿踢断了自己的右腿。”
沈尧心道:他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吗?
谭百清微微一笑,接话道:“确实如此。”
沈尧明知这不是实情,但他无计可施,甚至不能再骂一句谭百清解气。
谭百清缓步走到赵邦杰身侧,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邦杰刚刚倒下后不久,谭百清就带着流光派的几位弟子赶到了地牢。谭百清精通武学和剑法,堪称一代宗师,但在医术一途上,却远远比不得沈尧的师父。
沈尧的师父在外游历时,受到“龟息功”启发,演变而生一套“假死法”,也即轮流点按几处穴位,辅以针灸,便能让一个人立刻假死,仿佛修成了最上等的龟息功。两个时辰之内,活人与死人无异。倘若两个时辰之后,还不将气门解开,此人便有性命之忧。
沈尧怀疑,连段夫人都颇感兴趣的《灵素心法》,实则为他们丹医派的“假死法”。哪里算得上独门秘笈呢?充其量,只是一些不为人知的奇技淫巧。
谭百清还在一旁提醒道:“这具尸体尚有余温。若是用《灵素心法》起死回生,多久才能见效?”
卫凌风浅吸一口气:“稍等,待我先验过他的尸体。”
卫凌风说完,手掌贴着地面,继续用他来时的方法前行。
沈尧跪坐在地上,看着卫凌风的背影,只觉得自己胸肋满痛。他咽下一口唾沫,喉咙都变得分外苦涩,生出一种惶然之情,蓦地涌向心头。
他心道:谭百清是江湖八大派之首,武功强于段无痕,肯定也强于程雪落。流光派弟子众多,耳目混杂,想从他们这儿逃出去,可真是难于上青天啊。
依沈尧之见,卫凌风脉相混乱,内息不稳,左手和右腿都被人废掉了,必须尽快救治。否则……否则,从今往后,大师兄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沈尧垂着头,又想:站不站得起来另说,或许连他的命都保不住。
沈尧心怀这般担忧,一时忧虑,一时愤怒,表面上强作镇定,站起来走了几步路,跪在卫凌风的身边,谎称:“半个时辰以前,我和赵邦杰关在一起。他吃完一块窝窝头,忽然就咽了气。我学艺不精,不晓得他为何突发恶疾,当场猝死。”
谭百清插话道:“卫大夫,有何高见?”
赵邦杰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卫凌风背靠着木板,从袖袍中伸出右手,沿着赵邦杰的手腕摸骨,摸到一半,他侧过脸,与沈尧对视。
沈尧目光炯炯,喊他:“师兄。”
卫凌风叹了口气。
沈尧变得焦急:“师兄?”
卫凌风覆手盖住了赵邦杰的双眼,吩咐道:“阿尧,莫慌,把你的银针给我。”
沈尧掏出一块绢布,再一打开,登时亮出一排银针。他正准备把银针交给卫凌风,又顾忌谭百清在场,不得不摆出一副苦相,演戏道:“没得治了啊,师兄,这个人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