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也早已没了那种二人稍稍亲昵些就会翻涌不止的悸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安稳感。好似即便下一刻他们就要双双赴死,也同样无所畏惧。
魏麟手臂一震,随即缰绳便轻轻抽在马儿身上,载着二人跑起来。
马朝着宫门跑去,一路上,江也却看到了自己从未曾想过的情景——他们策马路过的街市,空无一人,以往的喧嚣烟火气彻底不见了踪影,尽显萧条。明明没有战乱,没有外族入侵,何至于此?紧接着,四面八方传过来的马蹄之声,就给了江也答案。
他在魏麟怀中探了探头,虽然看得并不真切,但仍可以得出结论:有重兵入城了。从这声音覆盖范围之广,可以知道,并非一家的兵力;再联想宫里头现下的情景,恐怕是三方势力,唯恐谁家来晚,齐齐入了城。那么接下来,他们就应该要涌进皇宫,以鲜血完成他们主子的江山大业。
“是三路人马进城了么?”江也问道。
“是啊。”魏麟下意识问道,“现在掉头还来得及。”
“正因如此,我更要进去。”
“为了七爷?!”
“为了天下太平!”江也说道。
这话平时在脑子里想想也就罢了,如此大声吼出来,江也当即又觉得十分羞耻,做好了准备等待魏麟的嘲讽。
可是魏麟没说话,他只是拉着缰绳又唤了一声:“驾!”
……
“既然二皇子被贬为庶人,三皇子便是长子,自当继位。”原稚道。
岑黎江被人带了下去,眼下也不知道薛子钦要怎么处置他,或者说如何处置他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眼前到处沾满鲜血的大殿内,究竟谁才有资格坐上那个位子。
原稚跟岑黎近对视一眼,当即说出这句话。
没了岑黎江这个劲敌,这大殿上的三位皇子,无论怎么想,都是岑黎近最名正言顺。
众人手中出鞘的刀剑没有一人收回,却也没人出声质
疑原稚的话——眼下大殿之上,除了禁军,最多的就是薛子钦预先安插在宫中的人马,二皇子失势,现在谁也不可能打的过薛家。
魏渊廷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有些恍惚,可又说不出一个“不”字。
难道还指望那个现下扶着皇后,一直碌碌无为的岑黎众继承大统吗?这话就算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好笑。
大殿上再无一人说话,岑黎近缓缓走上高台,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我……”“且慢。”
薛子钦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悠然自得地往前走了两步。不远处,岑黎玊也突然有了动作。他高高地仰着头,以从未有过的高傲姿态,走向岑黎近,然后在他身前咫尺处停下,戏谑地问道:“除了立长,还有立贤,皇兄真的能担当如此重任?”
“九弟这是何意?”
“这是九皇子更适合继承大统的意思。”回答的并不是岑黎玊,而是薛子钦。恰逢此时,有禁卫急急忙忙地跑进大殿,左顾右盼不知向谁汇报,最后只能跪下朝着立于大殿之上的诸位道:“不好了,外面有大批军队强行入城,先已经到了南宫门!”
“报——北宫门有大批军队正在往皇宫来!”
“报——西宫门……”
第一个禁卫还未说完,后面接二连三地来人汇报。
魏渊廷当即拔剑指向薛子钦,大声问道:“薛将军和九皇子这是要逼宫吗?!”
岑黎近也满脸惊慌地看着薛子钦。
薛家支持他早非一日两日,若不是背后有薛家军的支持,他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走上台前,要继承大统。
可到了这千钧一发之际,薛子钦居然……突然转向了岑黎玊?!
他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个不曾有过过多交集的幼弟,却只觉得满脸的陌生。过去种种立刻在脑子里回顾了一遍。
“你一直在谋划此事!是不是!”岑黎近低吼着问道。
岑黎玊对他如此激动的样子嗤之以鼻,并不作答,反道:“皇兄如今的表情真是难看,若要继承皇位,至少把脸上的心思收收吧。”
“你从日日在安上殿侍奉父皇开始就在算计此事!对不对!”岑黎近道,“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皇兄谬赞。”岑黎玊淡然自若,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朝着岑黎近规规矩矩地作揖,一副谦和有礼的模样。
“秦大将军,你怎么看?”薛子钦回过头,面带笑意地看向秦牧。
秦牧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但却又明白了许多事。难怪岑黎玊会来求娶他的女儿,只因他早料到会有这一日,先皇会来不及立储便离开人世……若要如此考量的话,那先皇突然驾崩一事,是不是也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
想到这里,身经百战的秦牧竟对那个瘦弱的年轻人产生了一丝惧意。
可就算是这样,先皇没有遗诏,他没有理由不帮着岑黎玊。
秦牧迟疑半晌后,沉声道:“本将军顺应天意。”
“这便是天意。”薛子钦说着,突然将手中的刀掷出去,目标直指岑黎近。岑黎近根本没料到薛子钦会动手,还来不及躲闪,那把刀便顺着他的额边擦了过来,订在后头的墙上。
薛子钦精准地一掷,将岑黎近的头冠划破,整整齐齐的发髻随之散落,一副狼狈之像。
“长子还在,怎会有幼子继位之理?!”朝臣中不知是谁,如此说了一句。
这句话不止吸引了薛子钦的视线,还吸引了岑黎玊。二人同时转过头去,只见武将各个站着,面无表情,文臣则是唯唯诺诺,有的跌坐在地上,有的还能勉强保持着站立。方才这句话究竟是谁说的,却根本看不出来。
这句话却说中了堂下大部分人的心思。魏渊廷看着薛子钦,终究大将军的气韵还在,不可能会怕薛子钦这样的年轻人,他便重复了一遍:“确实,怎会有幼子继位之理?薛将军就是谋反逼宫!”
“是,我就是逼宫。”薛子钦道。
时间算得刚刚好,待他说完这句,外头已经响起此起彼伏的动静。薛子钦接着道:“现下我薛家军七千人马就在外面,我倒要看看谁敢跟九皇子争?”
魏渊廷不屑地冷笑一声:“你这是大逆不道!内宫禁军一万余人,是你薛家军能抗衡的么?”
“若不是禁军统领相助,我薛家军如何能进得了宫?”薛子钦回以微笑问道,“还要多感激魏大将军生得好儿子。”
事情仿佛即刻明朗了起来,岑黎玊走上高台,拍了拍岑黎近的肩膀道:“皇兄,你已经输了。”
魏渊廷脸上写满错愕,可事情仿佛又很容易就能想明白。
魏麟曾在薛子钦麾下当兵,包括跟魏麟纠缠不清的那个男人,也是薛家的人。他魏家的人马自然是魏麟放进来的,以他的性格,把其他人都放进来一点也不奇怪。
“魏麟!”魏渊廷大声喊道,他视线飞快地在殿内扫视了一遍,却未见到魏麟的踪迹。
“来了来了!”正当魏渊廷不知道自家这个吃里扒外的儿子去了哪里的时候,殿外传来魏麟的声音。他转过头去看,魏麟带着江也快步走进来,还嬉皮笑脸道:“爹,您叫我?”
魏渊廷指着他气得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反倒是薛子钦先开了口:“魏统领,是否该告诉堂下众人,一万禁卫,究竟是谁的人?”
魏麟转而看向薛子钦,然后把自己身前的江也又往前推了推道:“他的人。”
第186章
霎时间殿内鸦雀无声,没有一人听懂魏麟这话的意思。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江也身上。江也有些局促地干咳两声后,又整了整衣襟,故意压粗了声音道:“别误会,不是那个意思。”
江也身为一个平民,突然之间就跟姗姗来迟的救世主似的,被众人的目光死死盯着,当真有些难以适应。
有魏麟在他身边,他还真没什么好畏惧。江也不紧不慢从衣襟里再度拿出那个藕色的香囊,魏麟则手持利刃,护在他身旁。那香囊拿出来的那一刻,皇后和原稚,还有几个经常进宫面圣的重臣,都认出来了。
先皇甚是喜欢这个香囊,时常带在身上。
难道先皇真的随便找了个人继承皇位,三位皇子争来争去最后竟要目睹这般结果?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江也拿着香囊,朝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原稚身边,先持着香囊朝原稚作揖道:“原相。”
原稚茫然地跟他回礼,不知他这是何意。
魏麟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然后看着他从那香囊里拿出了先前那块玉佩,交到了原稚手上。
江也继续道:“原相,这是先皇临终前,交给我的。”
他说完,又从里头拿出细细折叠至掌心大小的宣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原稚先是自看了看那枚玉佩,又递给了旁边的皇后。这玉佩确实也是先皇随身佩戴之物,难以冒充。
知晓了这点,江也手上写满字的纸张,便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
江也有些哀怨地叹了口气。并非因为谁是皇帝而叹气,而是因为皇帝去世时,他正身处大牢,并没能见到这位时而捉摸不定,时而慈祥仁爱的老者最后一面。再看见他所写的字迹时,便无法自已地有些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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