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放盯着他说,“我刚建立狼骑时曾带他们入北戎历练,你们许多部落见过我们,只知道我们到了北戎,却不知道我们有多深入。
我带着他们去过神山,用我的血祭祀狼神。
我和你一样,是可以做汗王的北戎人,在狼神面前,你与我等同于香火兄弟。
要征讨香火兄弟,你必须在神山下祝祷过。”
没有任何一个有北戎血的人会用神山说谎,所有孩子摇篮里听到的第一个故事就是我们死后去哪里。
他们会火化,无论洒在哪里,都会被风带回神山。
骨灰回到神山,才是真正的安息。
如果冒犯神山,违背誓言,就会受到神山诅咒。
子嗣也被神山诅咒,痛苦不幸将被世世代代传递下去,人死后会被压在神山下受永恒的折磨。
拔度不怀疑庆州侯有能力穿越北戎抵达神山下,也不怀疑他有能力攀上神山。
他用力吞咽,能否让祭司告知所有人,血统不纯即使祭祀了神山也没有资格被推举为汗王,不算香火兄弟。
江放道,“北戎与汉人不同,我们不计较输赢,赢了不高兴,输了也不丧气,只要能抢到东西就是好的。
你们入楚地三百里,抢到的牲畜财宝也不少。
我不想与香火兄弟开战,你若撤退,我另给你布匹金银。”
拔度尚在思索,突听得有人叫,“大汗!”一个北戎武士打马上桥,在他耳边低报。
拔度神色愈发镇定,江放却知必有大事,他阵脚乱了才要显得这般镇定。
江放笑道,“别罗嗦了,你退不退!说句准话,你们能拿东西回家,我懒得陪你们耗!”拔度定睛看他,庆军来援他就知胜算降低,庆州侯竟祭祀过神山,他更无法开战,如今后方又……能订下和约拿点好处,才不枉来这一趟。
“好。”
江放抽刀割裂手掌,血流于桥上,拔度也咬牙割裂手掌起誓。
他高喝一声,“走!”带着北戎武士离去。
江放这才荖阿夷拯里依刘汣罢侍饲仈鹉栖,随手撕一块布,握住止血。
老大骑马上来,已是满头冷汗,“狼主,好险……”庆军有辎重,根本没到楚州。
江放带着数千人连续奔波两昼夜,故布疑阵蒙过北戎斥候和高延罗汗。
江放闭眼,老大还在大着胆子问,“狼主,你和高延罗说了什么?”江放道,“闭嘴。”
老大挠头,却不知江放此刻心中翻天覆地。
他没有祭祀过神山。
他爬上神山,却最终没有祭祀。
他不认为他是纯正的北戎人,又怎么能说服自己去祭祀。
明知有诅咒,还是用神山撒谎,只为救姬珩。
第32章
江放策马城下,楚军斥候早在关注北戎动向。
姬珩就在城上,遥遥望见为首赤马上的人,看不清脸孔,但从骑姿举止,再远也认得出是江放本人。
姬珩微微一笑,吩咐,“开城门,迎接庆侯。”
封闭近月的云城大门从内打开,江放停也不停,纵马入内,见姬珩不带左右人等,慢慢走向他。
已到暮色四合,残阳如血,这座孤城更是硝烟痕迹累累。
姬珩也薄甲佩剑,有一刹那,江放看见近十年前北狩时的姬珩,也是甲胄加身,威仪赫赫。
只是不像今日,守了二十日,他衣袖上带着一处火箭灼燎的烟痕,江放看见他的本色,这个人看似从容儒雅,实则铁血强腕,心如铁石。
江放骑在马上,“拔度撤兵,你做了什么?”姬珩一笑,看看江放马前的平地,“没什么。
想听就下来。”
江放本就打算下马,翻身落地。
姬珩道,“我联络了义利汗和狄人。”
北戎本就是大大小小部落群,分为上下两部,拔度这高延罗汗是被下部大多数部落推举的,上部四五个部落推举了另一位汗王,号称义利汗。
北戎以外,还有狄人。
义利汗和狄人都是拔度忌惮的对象,他带部族中青壮男人到大周劫掠,最怕的就是被端老巢。
今日他匆匆离去,十有八九是义利或者狄人有动向。
若江放没来,他还能狠心猛攻云城,搏一把速战速决。
但江放一来,援军已至,北戎人只计较利益得失,再进攻危大于利,他自然果断撤退。
江放一哂,“你就算准义利和狄人会如你所愿?”姬珩却看着他笑,“狼有肉怎么能不吃?仇人势弱,这仇怎么能不报?”他料到江放会报仇,江放知道他料到自己会报仇。
他送阿琬,不是真当自己要死,所以托孤。
他把江放的骨肉送还给他,再给他指一条拥立幼女,大权独揽的明路,是要让江放没有任何把柄,不受任何挟制。
你不受任何挟制,仍会来救我。
那时江放再没有任何借口,没有人没有事逼他,不是时局所迫,他来救姬珩,只能因为他不能看姬珩死。
江放盯着他,一字一字慢慢道,“我真想你死。”
等十四天,他真的盼着姬珩死。
一个人仿佛被撕裂成两半,一半要姬珩死,杀意浓烈,因为他知道,若是十四天内姬珩不死,另外半个自己就会不顾一切救他。
甚至为他亵渎神山,遭受诅咒,死后受万世之苦。
我竟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发生这么多,在这些事后,他依然不能让姬珩死。
姬珩逼他承认,即使再恨,他仍爱他。
姬珩道,“我知道。”
他看着江放,五官深邃,轮廓分明的一张脸,眼下有淡淡乌青,“日夜兼程,赶过来花了多久,三天还是两天?”江放咧嘴嘲讽一笑,眼里还是翻腾的恨意。
他最恨的早就不是姬珩,而是自己。
恨自己为什么还爱他。
姬珩不以为忤,江放不动,他就去握江放的手。
还未握到就知不对,将他手展开,看见掌中那道止了血又被挣破的伤,血肉淋淋。
刀口清晰,越靠内越深,是江放自己划伤,必然是与高延罗定下合约,起的血誓。
姬珩似不赞同,“怎么划这样深。”
握住江放手腕,令人送药,带他回房,替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他右手一直抬不高,包扎时也是左手多施力。
刚才在外面,满天暮色如血,映得他脸上如带了些血色,此刻却显出苍白。
江放懒得管,到他包扎完才说,“你右臂受伤。
“姬珩一笑,“流矢所伤,正中右肩。”
哪有这么准的流矢,分明是朝他来的。
江放表情写着,你上了前线。
姬珩本要起身,此时仍坐下,对他道,“不亲冒箭矢,张弓射伤敌将,怎么守得住二十日?”江放毫不吃惊他能张弓放箭,裸裎相对不知几回,姬珩身高肩宽,双臂修长有力。
他能想到姬珩怎样取弓拉弦,射中敌将,也被对方垂死一箭所伤,血染衣衫。
环顾室内,却又见桌案上墨池里墨水未干,姬珩了然,“我左手也能写字。”
江放道,“楚侯真无所不能。”
姬珩微带笑意,“我无所不能,你当我处处不肯失态,过分虚伪。
我要是对你虚弱,你又会当我是苦肉计。”
理永远在他那边,江放不再多说。
门外有人报,“君侯,杨宽求见。”
姬珩让他进来,便有人开门,一个与江放年龄相仿的将领上报,“此次伤亡人数已点算清楚。”
姬珩望着江放,态度平常,又似千言万语,都在纵容的一笑里,“你的两百钱。”
相隔太多年,最后一次北狩,有一晚雪花纷扬,他和姬珩麾下一个千夫长比角抵摔跤,把对方连着三回摔进雪堆,摔到对方认输服软,才拍拍身上的雪,大摇大摆走了。
杨宽汗颜,“当时……末将真不知是庆州侯。
实在冒犯,还请恕罪。”
江放当年故意没穿甲胄,凭服饰只能看出他是庆军的人,看不出品级,换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
若是当时,那千夫长知道了他的身份,对他拱手请罪,他肯定搭上对方的肩膀,大笑说你不知道我是庆侯还被我揍了,有什么罪?下次我们再比试,你也要出尽全力,玩得痛快才好。
但如今他只说,“无妨。”
杨宽退下,姬珩踱近他。
江放等了十四天,却最终救了。
连夜兼程,不惜代价。
无论他那十四天里多想自己死,有这一救,便足够今后携手三十年。
姬珩神色温柔,像许多年前那样,凝视江放,将那张桀骜英俊的脸收入眼中,然后展臂拥住他,左臂用力,把一动不动的人紧入怀中。
他的怀抱温热,心跳平稳。
江放听见他说,“和我一起入中州吧。”
第33章
十月,楚庆两军会和,向中州而去。
姬珩守云城,抵御北戎,其余州侯静观其变,到现在庆军来援,北戎撤退,人心齐归,姬珩俨然有天下共主之势。
四个月间,所到之城,官吏守将不是敬服姬珩,就是慑于江放传说中数十骑逼退高延罗汗的威名,纷纷献土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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