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狠狠推开了傅少御,转身朝醉仙楼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他又顿住身体,回眸看了一眼仍站在原地的男人,说了句极轻的“谢谢”。
待他身影拐过街角,傅少御才敛起目光,道:“还有胆跑回来?来多久了?”
“没多久,”暗色中,响起一道清越的声音,“从公子发嗲说疼死了开始。”
片刻沉默后,那人又问:“公子为何不与他相认?害我好苦,一路被他追杀逼问。”
傅少御正色道:“说正事。”
“呃,属下多年未见公子,不打招呼似乎不太妥当,这才去而复返。”
“哦,找绝影领罚去。”
“别别别!我好不容易才把他甩开,怎么可能还回去自投罗网?再说,我也不稀罕见他。”
“你今夜贪欢险些误事,必须要罚,跟你一起来上冶的人,监管不力,也自觉些,不要等我秋后算账。”
“完了完了,我会被剁成肉酱吧?公子你……”
唐筠从暗色中走出来,苦着脸想再跟傅少御讨价还价,忽然耳朵动了动,僵了一瞬,就赶忙施轻功离开,连句道别的话都没留。
溜得比见了猫的老鼠还快。
傅少御看了眼身后,问:“怎么不去追?”
“还会再见的,”绝影沉声道,“再给他多点时间。”
“嗯,反正你知道能在哪儿找到他,想去便去,不必时刻跟在我身边。”傅少御抬步朝醉仙楼的方向走,在感情方面,他不像绝影这般沉得住气。
他跟萧绝分别时间太久,重逢后不想浪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傅少御刚回到醉仙楼,就碰见萧绝从楼里出来。
燕星寒面带醉意,被施奕半拖着往街上走,见到傅少御,挥了挥手:“少御兄!你、你去哪儿了?咱们酒刚喝到一半,你就跟萧、萧……”
“闭嘴吧,你醉了。”施奕被他吼得头疼。
“我没醉,”燕星寒推开他,转了个圈,把胳膊搭在了萧绝肩头,终于念出了他的名字,“萧绝,没记错吧?”
萧绝点点头:“没错。”
于是燕星寒把刚才的话接上:“少御兄你跟萧绝中途离、离席,是不是不太厚道?今天可——可是我特意给你们摆的接风宴,夭夭还给你投了桃花,你怎么跑了呢?”
傅少御走过来,道:“改日傅某向你赔罪。”他伸手扯过燕星寒的一条胳膊,对萧绝说:“我来。”
燕星寒却紧圈着萧绝不放,施奕低斥道:“你别胡闹,快点松手。”
“你说谁胡闹呢?”燕星寒仗着酒劲冲施奕嚷嚷起来,“你就比我早两个时辰出生而已,别整天摆兄长的架子。你姓施,我、我姓燕,咱俩不是一家呃——”
施奕忍无可忍,一记手刀劈下去,燕星寒垂下脑袋昏了过去。
“真不好意思,星寒喝醉了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喜欢跟人吵架。”
傅少御道:“无妨,只是他明日醒了,怕会找你生事。”
施奕笑笑:“不会的,他以前喝醉了,我和飞霜也经常这样打他。”他转向萧绝,“公子把他给我吧,我搀着。”
萧绝垂眼遮去嫌恶之色,把醉鬼的右臂从肩膀上拿开,把人丢给了施奕。
一路慢行回到燕府,管家风伯立刻叫来小厮接过燕星寒,带他回房间休息。
傅少御和萧绝住在西苑,离燕星寒的居所离得不算远,同样都要走一条小拱桥,经过那个池塘。
月色渐渐隐于云雾之后,夜路更加难行,前方打灯笼引路的小厮弓着身子走得更加小心。
行上拱桥时,萧绝指尖轻弹,一粒石子飞脱而出,打在前面人的尾椎骨上。
只见那搀着燕星寒的小厮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桥边歪倒,昏迷不醒的燕星寒也跟着往旁边倒,然后在一声惊呼中,两人双双扎入池中。
燕星寒立刻被呛醒了。
可他右臂酸痛无力,根本用不上劲,童年落水的阴影再次袭来,明明池塘并不深,却还是扑腾着往池底沉去。
“来人啊——公子落水了!”
打灯笼的小厮不会水,只能高呼求救。
萧绝抱着胳膊倚在桥边,显然是不打算伸出援手。傅少御无奈,只能叹了口气,脱掉外衫丢到萧绝怀里,跃下小桥,跳进池塘里捞人。
溺水之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搂着傅少御的脖子不肯撒手。
哪怕已被拖上了岸,腿还在胡乱蹬踏。
“没事了,醒醒。”傅少御扇了扇他的脸,手劲不小,“啪啪”的响亮。
待施奕和管家闻讯赶来,燕星寒才镇定下来。但很快,他又开始抓狂:“我的手!我的右手!”
“怎么了?”施奕握住他的右手,正打算撸起袖子给他查看,就听见燕星寒哀嚎一声:“疼疼疼,肩膀疼——!”
施奕摸了摸他的肩膀,叹了口气:“摔折了。”
傅少御回眸看了萧绝一眼,那人耸了耸肩,抬步朝西苑的方向走。
“傅大哥你们先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处理就好,实在不好意思。”施奕显然也看到了萧绝的离开。
“那好。”傅少御又对燕星寒说了句“好好养伤”,就快速跟了过去。
“别问为什么,我自有我的理由,不想让你知道。”萧绝把衣服抛给傅少御,抢在他前面开口。
傅少御笑笑,没有追问。
他也没打算过问,因为萧绝若是不动手,他也想卸了燕星寒那条烦人的胳膊。
池塘里的水不是很干净,傅少御闻着自己一身腥味,决定泡个热水澡再睡。
房间很快氤氲起一层雾气。
他坐在木桶里,双臂搭在边沿,头向后靠着,闭目养神。
忽听得一声细微响动,他动了动耳朵,勾起嘴角没有出声。
待片刻后,扬起的脖子贴上一柄利刃,他才睁开眼睛,透过单薄的水雾,仰视站在他身后的萧绝。
“方才还在街头温存,现下怎么又要动刀?”
“别逞口舌,东西还我。”
“什么东西?”
“玉玦。”
傅少御笑了起来。
向来敏感的人,这次居然过了三五日才发现丢了东西,实在迟钝得可爱。
转念又想到这份迟钝,有一部分是因他的心思系在自己身上,便觉得越发可爱。
“你笑什么?”萧绝皱眉,“快把东西交出来。”
傅少御推开那柄横在颈间的匕首,在哗啦啦的水声中,站了起来。
“你!你干嘛!”萧绝怒目而视,耳朵尖都红了。
傅少御赤身裸体的立于木桶中,张开湿淋淋的胳膊,坦然道:“让你搜身啊。”
第20章 春雨落
“不知羞!”
萧绝咬牙低斥,挥起匕首直刺傅少御小腹。
浴桶内空间有限,傅少御侧身堪堪避开,一手钳住萧绝的手腕,眯着眼问:“你往哪儿刺呢?”
说完,他用力一拉,萧绝被带着往前踉跄一步,身子微弓,垂眼就能看到浴桶里的全部景色。
萧绝脑子“轰”的一声,脸颊和耳廓被热浪蒸得通红。
匕首在掌心急转一圈,反割傅少御前臂,傅少御快速撤手,眼见那匕首直奔自己命根子而来,他不敢马虎,旋身跃起踢开萧绝的胳膊,同时甩了对方一脸洗澡水。
傅少御重新落回浴桶中,水花飞溅,又弄湿了萧绝的衣服。
“方才还乖乖叫我一声御哥呢,这便翻脸无情了吗?”
“先把玉玦还来!”
萧绝挥刀再刺,傅少御撩起一捧水泼其面首,趁机劈掌打落凶器。
二人空手过招,相持不下,水晃荡着漫出浴桶边沿,地板湿了一片。
傅少御虚晃一招,穿掌顶肘,缠别住萧绝右臂,将人勾至近前。察觉对方想要反击,他便收劲,使得萧绝不得动弹。
“你别瞪我,我当真冤枉,”傅少御一脸无辜,“我都脱成这样了,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玉玦还能藏到哪里去?”
“哼,让我扒了你的皮再做定论!”
萧绝右眼赤红,紧咬下唇,狠拧腰身,竟是不惜折断右臂也要摆脱桎梏。
傅少御连忙撤手,那人便五指成爪在他胸口挠出几道血痕。
“嘶——疼!”
傅少御面露愠色,萧绝身上这股疯起来不管不顾的劲儿倒是跟崔玉书学了十成十,教他又气又心疼。
“砰”的一声巨响,浴桶终于崩坏,水哗啦啦流泻而出。
萧绝脚下打滑,身形不稳,眼见他要摔撞到桌角,傅少御伸手捞了一把,还没待说话,要害蓦地一紧,落入一只温凉的手掌。
傅少御呼吸一滞,浑身血液都朝之奔腾而去。
然后,他看到萧绝笑了。
危机感随之而来,却为时已晚。
下一刻,哪怕受了剑伤也不曾吭声的傅大侠,变着调子发出一声痛呼,惊起窗外两只宿在枝头的鸦鹊。
可算明白,为何当初学武,师父教他的第一招就是护裆。
萧绝冷眼看他蜷缩在水泊里哀戚许久也没有起身的意思,踢了踢他:“少装。”
傅少御把自己团成了虾米,闭眼小声哼哼着,额头有几滴晶莹,不知道是水珠还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