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过来翻看下这边的东西,你只管睡,我不扰你。”
傅少御绕过书案,太师椅上落座,然后探身去摸萧绝另一侧的书籍。
一瞬间,萧绝被他的气息包裹住,身体不受控地一僵,耳畔传来男人低沉的笑。
又在故意戏弄他。
萧绝忽然睁开眼,在傅少御手臂与书案圈成的近似怀抱中,侧翻过身,故意露出松散领口下的锁骨和胸膛。
他弯着眼,也不说话,只定定望进男人含带笑意的双眸。
出乎他意料的,傅少御不仅没有怔愣,反而凑近几分,和他沉默对视。
萧绝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男人温热有力的手掌。
在气氛变有几分微妙时,傅少御那只拿书的手在萧绝的腰间轻轻掐了一下,随即他整个人撤开,转而去拿椅边画缸里的卷轴长画。
他展开画卷,眉头不禁一皱。
“画能有人好看么?”
萧绝终于找补回来,却见傅少御眉头越来越紧。
他翻身而起,坐在桌案上,探身将傅少御手中的卷轴拉到眼前细细查看。
入眼尽是血的颜色。
从那片浓郁的血红中,萧绝隐约能分辨出这是画的一张夜宴图。
画中几案凌乱、帐幔飞扬,宾客皆倒在血泊之中,一个个姿势扭曲,面容狰狞,目眦欲裂。
画幅中央那人,被剑刺穿后心,双膝跪地即将死去,却仍不甘心地伸出一手,似在向看画之人求助,而愤恨至极的表情,又像要将画外人一同拖入地狱。
想来崔玉书作此画时正疯癫无状,浓墨重彩的死亡渲染,让人在看画时甚至能听到那些惨死冤魂的凄厉叫喊。
“疯子。”
萧绝看得头疼,将画扔回到傅少御怀里。
傅少御从画缸中又抽出一副画轴打开,类似的情景,只是笔触稍有不同。
萧绝见状跳下桌案,将画缸里剩余的画卷全部拆开看了一遍,都是一样的。
傅少御盯着这些画看了许久,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傅大哥,只找到了这个。”施奕将几张纸递到傅少御的面前,瞥见他手中的画,不禁一怔,“这是?”
傅少御摇头不答,接过纸张看了两眼,望向施奕:“问渊录?”
“嗯,岑不语抄录分发的那几页残卷上有这几句话,但这纸上誊抄的字迹显然不是岑不语的,而且比抄录版多了些许内容。感觉至少有部分剑谱应该就藏在此处,只是我和飞霜翻遍这里,也没寻见更多。”
施奕的目光定格在那些惨烈的画面上,英眉紧皱,显然也感觉到了不适。
“这是……画的凌家夜宴?”
傅少御顿住,抬眸看他:“何出此言?”
施奕指向画中阴影处,门上牌匾笔走龙蛇写着“凌府”二字,只是大部分隐没在暗影和血色下,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听闻当年凌氏被灭满门,皆因《问渊录》而起。再看这画,这剑谱残卷,是不是说明崔玉书和当年之事脱不开干系?”施奕分析道。
傅少御沉吟半晌,才道:“此事只有崔玉书本人清楚了。”
第11章 生门出
“天啊——”
燕飞霜走过来,看到画中惨烈之景,悲愤至极,还掺几分不忍:“世间怎会有如此恶毒之人?为了一本剑谱,就能做出屠人满门这等惨绝人寰的恶行?他就不怕做噩梦,遭报应吗?”
萧绝哂笑,崔玉书教他“杀人先诛已,诛己先剜心”,一个没心的东西,哪里会怕、会悔?
更何况,他现在已不必担心报应这回事了。
燕飞霜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皱着柳眉,继续道:“若这画是真的,那……岂不是当时参加宴会的宾客都难逃死劫?”
说完又觉得不对,她抬眸的主人,竟厉害至此吗?以一敌众,怕是不能吧?”
施奕一怔,道:“也许……是带他的鹰爪提前预谋,趁宾客酒意正酣时动手。”
“不会,”傅少御摇头,“踏仙阁脱离赤月魔教来中原,至今也不到三十载,细算时间,那时崔玉书尚未在中原立稳脚跟,若是犯下如此大案,激起武林公愤,踏仙阁怎会留存至今?”
室内陷入一阵沉默,这话说得在理,可若当真如傅少御所言,那当年凌氏血案背后真凶,就肯定不止崔玉书一人。
良久,燕飞霜叹了一声。
这桩血案时间过去太久了,当年他们这些小辈甚至还未出生,若真想弄清事实真相,简直难于上青天。
“待我回上冶,一定要好好问问爹爹,没准儿他知道一些当年之事。武林怎能容忍这种恶人呢?”
萧绝冷不丁地开口:“上冶?”
一路冷冰冰的人忽然主动问询,其余三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他却目不转睛地看着燕飞霜。
“……啊,”燕飞霜想看萧绝又不好意思对视,目光因而有几分躲闪,“我是上冶人,月泣凤箫燕无计是我爹爹,萧公子……去过上冶吗?”
岂止去过?
还有笔旧账留在那里,尚未清算。
萧绝眸光转冷,不答一言,转而去别处翻找东西去了。
燕飞霜有点尴尬,手指将袖口绞缠起来,一圈又一圈。
“他不善与人打交道,霜妹切勿介怀。”傅少御及时解释,燕飞霜紧抿朱唇摇了摇低垂的头,只当萧绝还是在怪她寒潭的事。
几人在沉默中将整间宝库搜了个遍,除去那几页剑谱手稿和画卷,再无任何线索。
他们开始寻找出口,然而整个山洞似乎在此形成一个巨大的闭环,将几人彻底封锁。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要不要尽早折返,想办法把那块石头挪走或是劈开?”施奕席地而坐,靠着一条桌腿,歇息片刻。
燕飞霜也要靠在他身边坐下,傅少御将那张太师椅拖过来,道:“你坐这,地上凉。”
桌案上传来一声嗤笑,傅少御垂眸看过去,正对上一只浅如琉璃的眼。
萧绝挑眉,笑道:“少御哥哥好生体贴,不知哪日便成了月泣凤箫的乘龙快婿呢。”
燕飞霜屁股刚挨上椅子,一听这话,也坐不下去了。
“傅大哥,我没事的,我去那边坐。”
她红着脸挪到远处,坐在施奕对面,挨着那堆珠宝坐下,抱着双膝一言不发。
“话不可以乱说。”傅少御神色不悦地看向萧绝,语气带上了三分严厉。
萧绝枕着双臂,神色悠闲慵懒,明显没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
“像燕家这样的显赫世家,择婿定要门当户对才最体面。不过——”
他刻意拖长尾音,目光在傅少御的脸上逡巡,眼中笑意不掩尖锐。
“少御哥哥年少有为,又有一副好皮相,哪怕是贱婢所出,想来月泣凤箫也不会嫌弃。”
傅少御的脸色彻底沉下来。
施奕拧起眉头,他总觉得萧绝话里话外,都对燕家颇有敌意。
燕飞霜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说了句:“我爹常言‘英雄不问出处’。”
萧绝听闻此言,躺在案上笑得眼睛弯成了一道细缝,他侧过身,一手支着脑袋,看向燕飞霜:“这话说得极好,果然有世家风范。燕姑娘能否再与在下多说说,令尊还有哪些教诲?萧绝洗耳恭听。”
燕飞霜终于抬起头来,对上萧绝的目光,一时竟分辨不出他这话是讽刺还是真心。
那只眼里的笑意,实在太具蛊惑性了。
“想听教诲还不简单?”傅少御出声打断,“待从此处脱身,傅某便同你好好讲一讲。”
萧绝懒洋洋地睨向他:“这就开始以燕家人身份自居了吗?”
不等傅少御回答,他又含笑向燕飞霜投去视线,语气温柔:“萧绝只想听燕姑娘的。”
燕飞霜慌乱挪开目光,耳垂有些发烫。
施奕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从怀里掏出干粮分发出去,转移话题:“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还是先填饱肚子,再折返想想如何对付那块石头吧。”
傅少御一言不发,坐在施奕身边,背靠另一条桌腿,将东西吃了。
“其实……”燕飞霜咬着饼子一角,斟酌片刻,又道:“我觉得我们不该折返,这里一定有出口。”
“为何如此笃定?”施奕问。
“若出口只有咱们来时那一个,那这满室的金银珠宝,要来回搬运多少趟呀?”燕飞霜分析道,“更何况那处塌陷了的石殿,在咱们到来之前是完好的,总不能是崔玉书修了那道机关将这里彻底封死,再也不打算来看他的宝贝吧?”
萧绝重新躺平,一手搭在被遮住的左眼上,心想燕无计倒是生了个聪敏的女儿。
“傅大哥以为如何?”施奕觉得表妹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嗯。”傅少御兴致不高,声音沉闷,“待会儿再仔细找找。”
“我吃饱啦,我再去看看。”
燕飞霜用帕子擦擦手,起身时放在怀里的夜明珠掉了出来,骨碌两下滚到傅少御脚边。
她要去捡时,傅少御忽而按住了她的手。
“傅、傅大哥?”
桌案上的人幽幽睁开眼,往旁边瞥了一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姑娘家微红的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