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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之笼 完结+番外 (海森堡的门徒)


  辽公子将茶递到嘴边,却久久不酌。虽然已经找到梁崇岳与“刀”勾结,刺杀朝中太子一党的线索,但如今他已登基,各类典仪也都在筹办中。朝中虽有轻微的异议,但拥立太子的主心骨柳伉已为刺客所杀,诸臣看在眼里,为了自保,也不会公然表露反对之意。此外,辽公子的姊姊,皇太后喻氏仍因巫盅案被软禁于椒宫,分明是梁崇岳把她当作了人质,警告辽公子不要轻举妄动。
  现在唯一的变数,便是远在边关的太子梁少崧了。他有最合理的继位资格,如果他能安然回京,振臂一呼,获得群臣拥护,他们一党尚能与梁崇岳斗一斗。
  辽公子将茶盏放下,轻言道:“你的伤如何了?”
  “还是那样,”任肆杯撇嘴道,“看来只有根除‘刀’种下的毒,才能完全恢复。”
  “让重鼓审讯时当心点,别把那人治死了,他是我们唯一能摸到‘刀’本部的线索。”
  “比起操心这毒,我更担心长庚。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不让他回宫?”
  辽公子一挑眉毛。“你担心梁崇岳会在宫里暗中下手?”
  “他有九成九的几率会这么做。”
  “你应该知道,现在我们自保尚且不暇,已经没什么理由去保护那个孩子了。”
  任肆杯的语气冷了下来。“是啊,我就是最不喜欢你这一点。”
  “如果你是我,也会这么想的。”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在京城一待就是二十年,而是找个好山好水的封地,自己去快活逍遥。”
  辽公子攥着茶盖的手起了青筋。“可惜……我们谁也不是,我还是辽公子,而你……是石羚子的徒弟。”
  “很快就不是了,”任肆杯交叉双臂,“等到下一个惊蛰,我就要回隐机山去了。”
  “但两个月内,京城的局势就会大定,”辽公子将茶杯轻轻盖上,“只要两个月,你就能看见命数的结局。”
  “我不信这些虚妄之事,”任肆杯从软席上站起身来,“一句话,你不派人去救长庚,我自己去救。”
  辽公子嘲弄地一笑。“救?你现在功力还不到一成,莫不是在说笑。”
  “要你多事。”任肆杯从眼角看了一眼辽公子,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辽公子默默盯着几案那头的茶杯。他的客人一口都没有喝,茶水还在冒热气。
  他猛地抄起茶杯,将茶水向外一泼。
  茶水溅了满地,几滴残液溅到了墙上的挂轴。
  挂轴中,一只秃鹫耸脖立于枯杈上,翻着硕大的白眼,紧盯石下的一枚小虫。
  京西景泰升所产的陈年好醋远近知名。虽然名声在外,但坊主一向行事低调。这一点,从景泰升总坊的选址便可以看出来。总坊位于西市的一条僻静巷弄间,每天日上三竿时,才有人将门板一一卸下开门迎客。
  不过,即使顾客亲自提着陶瓮上门打醋,也不一定就能碰到伙计在看店。有经验的常客都是提前约好,指定好醋的口味与年数,到时再登门拜访。
  景泰升在京城有七家分铺,同时还在茶楼酒肆散卖贴了红标的小瓶陈醋。这种醋多半只放了一年,口感辛辣,只是因为包装精致,才被外地人追捧为伴手礼,本地人鲜少有买的。
  这天清晨,小巷里的景泰升却罕见地提早开了门。年过中旬的账房主管将门板一一卸下,店中飘出一股浓郁的醋香。这条巷子与主街垂直。尽管那头喧扰嘈杂,巷子里却十分寂静。偶有客人过来打醋,却不在店中久留。
  日过正午,账房将马扎和方桌摆在店口,喊伙计吃饭。二人捧着海碗,就清炒小食下饭。
  他们吃到一半,巷口忽现一骑。骑手按辔而行,徐徐向这里走来。
  面朝巷口的账房首先注意到了来客。他放下碗,眯起眼睛打量那人。伙计注意到账房的目光,也扭过头向身后望。
  那骑手身穿赤色圆领袍,头扎儒巾,身型笔直。虽是士子打扮,鞍旁却挂一柄汉剑与一木箱箧。走近醋坊后,他翻身下马,从衣襟里掏出一张揉皱的黄纸,递给账房,道:“簿记,与我沽这些醋来。”
  账房接过,将纸展开,只见上书:
  凭票借到
  景泰升红枣生姜陈醋三
  谨终生流通
  嘉裕二年期满逾期不退不换
  账房将票拢进袖中,对骑手道:“客官要打恁多醋,可装得下?”
  骑手拍了拍马鞍旁系着的箱箧。“这么大箧子,够了。”
  账房不再作声,领骑手往醋坊里去。
  伙计瞥了他们一眼,夹起一块扣肉,送进嘴里囫囵嚼着,一副漠不关心之状。
  骑手肩扛箱箧,跟着账房,绕过后堂的醋瓮,酸味冲得骑手直皱眉头。靠墙的壁橱陈列有小号陶瓮,上贴大红宣纸,写明红枣醋、苦荞醋、猪脚姜醋、腊八蒜醋、蟹醋、饺儿醋等品类名称。再往里走,是一间庭院。院中水池雕成葫芦形状,取福禄之意。账房让骑手在一旁等候,自己走到池塘上的木拱桥,用脚跟跺了跺桥面。木桥中央忽然往内凹陷,露出一尺见方的洞口。
  账房朝里头喊道:“纳一百两来!”
  洞中传来轮毂转动的声响,不一会儿,一个装满元宝的竹篮便被运了上来。账房从钩上取下竹篮,那洞口又再次阖上。
  账房抱着竹篮,示意骑手跟上他。二人一同往侧屋走去。
  账房道:“总堂口有规定,单次兑银不得超过一百两。”
  “我就说,那姓柳的脑袋应该不止这么点钱。”骑手说着,一边掀开棉帘,让账房先进屋,自己跟在后面。
  屋里烧了炭盆,十分暖和。账房将竹篮放在条案上,细细清点其中元宝数目,同时还能与客人闲聊。
  “我记得那案子是霜寒接的吧?怎么不见他来提钱?”
  “他和刑鸦都被人给铐了,好久没回,估计已经成药魂了。”骑手道。
  账房点钱的动作一顿,抬起头,仔细地瞧着对方。“怎么回事?”
  “被人追到分堂口,包围了。”
  “被谁?”
  “别问了,这和你没关系。”
  账房默然,继续点起钱来,数了几枚元宝,似乎还是不放心,又抬起头问道:“派人去寻了么?”
  “上头没说,”骑手道,“让人点了堂口,就算能逃回来,也得自戕。”
  账房没回应,只是默默地点完了剩下的钱,用毛笔在票根上写下“一三现银收讫”,再退还给骑手。
  骑手把一百两收进箱箧,单肩扛住。账房送他出了屋。二人按原路穿过醋坊,直到门口。
  伙计吃完了饭,正在晒太阳,食指扒着后槽牙抠菜叶残渣。见账房出来,他将指头在前襟上一抹,道:“齐先生,给您留了点儿菜,但都冷了。”
  账房没应声,将骑手送到坐骑旁,本要帮他拿箱箧,好方便他上鞍,但对方摆摆手,一踩马镫,轻松地跃上了马背。他一勒缰绳,马儿后退几步,正要离去,账房却一把抓住了马嚼子。
  骑手讶异地看着他。“还有什么事么?”
  账房压低了声音,道:“就……就不能去寻了么?”
  骑手叹了口气,道:“齐先生,这是宗堂主的令,我们没法多舌。”
  账房愣住,松开了马嚼。马儿一晃脑袋,打了个响鼻。
  骑手调转马头,道一声“多谢”,便疾驰而去。
  见账房盯着远去的骑手,久久未动,伙计在他身后道:“齐先生,要给您倒点姜茶喝吗?”
  账房摇摇头,将双手负在身后,跨过门槛,往醋坊里去了。
  与此同时,清乐坊的笑沙鸥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茶楼户牖大敞,条凳反扣在桌面上,刚拖净的砖地发出阵阵潮气。戏台下没有看客,只有两个茶博士坐在角落里磕瓜子闲聊。任肆杯一脚跨进门槛,便让茶博士看见。其中一人正要起身来迎。任肆杯却摆了摆手,道:“不必倒茶了,我是来找人的,温伯雪起了没有?”
  两个茶博士面面相觑。温伯雪是笑沙鸥的头号商女,若要请她一晤,少则抛掷数十雪银,多则要等上数周。像任肆杯这样以轻淡语气提起温伯雪名号的客人他们还是头一次遇见。
  茶博士看了看店外的日头,道:“现在这个时辰,温姬怕是还没起。”
  任肆杯道:“那她何时会起?”
  “得申时了。”
  任肆杯蹙眉。“我可等不到那么晚。”
  “那足下只能改……”茶博士忽然顿住,仔细地瞧着任肆杯。任肆杯穿一套钩蓝边的襕衫,正是儒雅士子的打扮。这几日借尤宁的食疗之法,他的脸颊丰腴不少,不似先前那般憔悴。尽管如此,茶博士还是辨出了他来。茶博士对温伯雪救下的这个人印象颇深,因为此人在笑沙鸥留宿时经常捧一壶酽茶,踞于角落自酌,鲜少与旁人搭话。
  见任肆杯今日装束,茶博士肃然起敬道:“原来是足下呀!仆不知足下原来是位高士,只道是温姬救来的一个乡井之徒,先前礼节有所怠慢,足下勿要见怪。”
  任肆杯心道,笑沙鸥不愧是三教九流出入的勾栏场所,杂役看人说话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对方将自己误认成士子,任肆杯也没有说破,只是装模作样地作揖道:“敝人这次来,正是为了向温先生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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