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回到门边,往里一望。
太子仍旧站在原地。
乌达打量着他腰背上包扎好的纱布,又望了望地上桌上许多狼藉。
血迹沾染到纱布上非常显眼,桌面上盆中也留下深色血水。
刚刚想必很难捱。
乌达问道:“殿下可要找人来擦洗一下吗?”
太子无声默许。
一排侍女鱼贯而入,有的收拾地上和桌面,有的则端着温水候在一旁。
专门负责洗漱的侍女卷起袖子,芊芊细手将吸水的面巾拧至八分干,小心翼翼的绕开伤处,慢慢擦去肌肉上的薄汗。
“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放着就行。”他冷漠的双眼注视的侍女,英俊贵气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侍女生怕惹到他丢了命,非常没有存在感的低低应答:“是。”
侍女擦洗完毕,捧着东西退下去。
另外的人便无缝交接,上前为太子穿戴衣服。
动作轻微迅速,全都大气不敢喘一下。
想必诸位同僚在东宫生存二十多年,已经练就了精准的察言观色能力。
太子一个表情,就知道他心情如何,是否该多话。
乌达上前禀告尽量放轻脚步声,声音也非常低弱:“殿下,礼部来人了。”
太子穿戴整齐,最后看了一眼摆放在桌上的药箱。
他十分珍重自己的药箱,能让他将药箱都丢在这里,仿佛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太子心中吐出一口气。
算了,他心道,慢慢来。
六部中最为清闲的礼部终于要忙碌一回了。
清晨得了传位诏书,这会儿不过近黄昏,已经开始着手策划登基大典。
礼部尚书赵毅彩带领侍郎赶至东宫,询问登基大典具体事宜。
当年皇帝登基的时候就是由他主持,不料自己能活过两代君主。
不仅活得比皇帝久,还能再次主持登基典礼,这份无上荣耀还没有出过第二人。
他与侍郎在书房等了约一炷香的功夫,门一开,太子走了进来。
赵毅彩连忙跪拜,关心道:“听闻殿下在处理伤口,身体可还能坚持吗?”
太子想到慌忙逃走的宋春景,脸色更加不好看。
绷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道:“坚持不了太久。”
赵毅彩本来只是客气一问,尽一尽臣子本分,不料太子竟然直言不讳。
这话中之意,明明是说:有话快说,说完滚蛋。
该说的还是要说,赵毅彩小心道:“那微臣就说快一些,咱们直奔主题。”
太子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边看书,边沉着一张脸,随意一点头。
赵毅彩组织好语言,直接跳到了登基大典那日:“首先,要拜祭太庙和社稷坛,之后到天坛拜祭天地,噢……”
他停顿一下,解释道:“专门的祭祀服装稍后典仪司会来量身,制作之前要半个月,刚好大典时可以穿上。”
“一定要半个月吗?”太子问。
赵毅彩想了想,看了一眼拿着笔不停记录的侍郎,“或许……最快也要十二天。”
“不,”太子说:“不能晚点吗?一个月行吗?”
赵毅彩:“……”
只见过嫌登基晚的,没见过还要拖时间的。
“为什么要推后啊?”他诚恳问。
既然他问了,便是有周旋的余地。
太子肃然道:“荔王是否逼宫还没有查清楚,父皇还病着起不来床,我实在没有心情去典礼。”
哎唷。
赵毅彩被太子忠义仁孝之心感动了,立刻朝他鞠了一躬。
“太子纯孝,是我朝之大幸啊!”
“一个月行吗?”太子打断他恭维,问道,“或者一个半月也可。”
他一手搁在桌子上,捉着一根毛笔,不停揣摩着光滑笔杆,另一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
“就定一个月吧。”
赵毅彩摸了摸花白胡子尖:“拖的太久了也不太好,恐怕出乱子。”
太子点头,算是应允。
于是赵毅彩继续道:“从天坛下来,改穿礼服,朝拜皇太后,行三跪九叩礼。礼毕后到中和殿接受内廷大臣的拜礼。”
“这就完了。”太子松了口气。
“然后到太和殿,大学士献上御玺,并祝上贺词,王公大臣上表行礼,三跪九叩,丹陛大乐、中和韶乐等设而不奏,不宣表,不赐宴。仪式完毕后,便可回宫。”
太子点了一下头,示意听进去了。
赵毅彩看一眼侍郎,侍郎依次记好,他继续念:“到了宫中,大殿之上,万臣再行朝贺礼,流程就算走完了,九天后才诏告天下。”
“有劳尚书了。”太子将笔放下,站起身来。
赵毅彩一看,他似乎是要走人,便立刻上前挡住他前行方向,“还有还有,登基大典完了,还有后宫设置,封赏太子妃、侧妃封号,然后定下大秀初选时间,是否需要起新殿,东宫内的东西是否需要全部搬去,如何摆置……”
太子:“……”
他只觉得脑仁儿疼痛万分,立刻摆手制止他继续念经。
“只将春椒殿一分不差搬进去,其他的,”太子道:“你看着办。”
赵毅彩:“……”
从没有听说过皇帝搬家让臣子说了算的!
赵毅彩差点蹦起来。
太子绕过他往外走去。
“殿下万万不可随意……”赵毅彩追着出去,“再听几句,再听几句!”
太子只觉苍蝇在绕着自己飞,嗡嗡声不绝。
他朝后一摆手,“你做不了主就去后头,”他随意道:“找侧妃定吧。”
然后脚下半步不停,走了出去。
赵毅彩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回忆起当年来。
“先帝登基时,也是如此。”
他脸色挂着温柔的笑容,“足足让我在后头追了半个月,才算是彻底敲定了大典事宜。”
禅位诏书已经昭告天下,再称呼为‘皇上’就不太合适了,只能称为先帝。
侍郎合上书,扶住苍老的上司,“大人,那咱们……”
赵毅彩同他对视一眼,想了想,“那就……去找侧妃吧,啊?”
宋春景终于回家了。
此时已经傍晚时分,太医院早已下班。
宋爹在门口等了许久,才看到他人影。
载他回来的马车格外华贵眼熟,一看就知道,是东宫的马车。
宋爹叫人扶着,往前走过迎他。
宋春景下了马车,站在他身前,喊了一声,“爹。”
宋老爷上下打量他,发现他略微黑了些,似乎比之前也有些瘦了。
不过精神还算好。
他苍老眼皮遮掩住了大半眼睛,也挡住了大半朦胧的泪眼。
“春景儿?”他颤颤巍巍喊了一声。
“嗯,”宋春景提高了些声音,又喊了一次,“爹。”
宋爹没忍住,眼泪满了眶,眼周围的皱纹都被染湿了,晕染开一小片水渍。
宋春景上前扶住他,刚一挨到小臂,便被宋爹紧紧抓住了手,“你这个不孝子,东宫的人都回来了,只有你和太子没回来,爹派人去问了多少趟,都没你的信儿,差点就活不了了……”
说着,抬起手打了宋春景胳膊一下。
他岁数大了,人精瘦,已是黄昏态。
扬起的手虽高,打到身上仿佛被轻轻拍了一下。
宋春景沉默下来,心中责怪自己没先回家。
他抿唇片刻,解释道:“儿子回来先去太医院值班去了,才下班。”
宋老爷根本不信,“你坐东宫的马车,想必是去了太子那里。”
他又绕着他看了一圈,“药箱呢?”
宋春景一路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归了位,才想起自己的药箱来。
他沉稳的脸上立刻露出一点惶然表情来,随即又被他立刻控制住,那一瞬间非常短暂,若不是仔细盯着他看,根本发现不了那可以忽略不计的异样。
宋老爷还瞅着他等他说话。
宋春景笑了笑:“碰见点事情就先去了太医院,后来东宫去请,就给太子包扎伤口去了,这才回来晚了些。”
“儿子回来晚了,让您担心了。”他上前抱了抱宋老爷。
怀中身体没有年轻时高大,圈在两臂之间十分瘦弱。
宋老爷伸手擦了擦眼泪,说不出话来。
夕阳即将垂下地平线,将两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片刻后终于沉了下去,天光一瞬变暗,不如刚刚暖意撩人。
宋春景搀扶着他进了院中。
旁边的小厮道:“老爷许多天睡不着觉了,今日总算可以安枕了。”
宋老爷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没有完全褪去伤心的笑容来。
宋春景:“房里还有配好的安神药,等吃过饭喝了再睡。”
宋老爷点点头,眼睛舍不得转开。
他睁了一会儿,才不舍的眯了眯眼。
“晚上一起吃饭,”宋春景抓着他的手,按摩着上头的穴位,“儿子给您讲讲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嗯,好,好好。”宋爹眼圈红透,又哭又笑的点了点头。
他抓着宋春景,探着头悄悄问:“听说皇上传位太子,已经不理政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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