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将宗刚要点头,说自己压根就没晕,只见骆深抬眼一横,眼睫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所以你已经打算好了,不惜豁出性命也要拿战功。”他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提前同我商量,哪怕告诉我一声,说你会受伤,还伤成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好让我有个心里准备呢?”
韩将宗:“……”
骆深:“我跟你好的时候,是因为你位高权重吗?没有吧。当时你也没钱吧?不仅如此,还外债一堆,四处借钱。而且我也没有不满你的年纪,你,需要,赌吗?”
韩将宗:“……”
一连串的反问让他哑口无言。
骆深:“说到底还是你不信我,将军防着我呢。”
韩将宗:“……”
自两人见面以来,骆深从来都是好商好量,别说翻脸骂人,就连吵架那次也是一副认错的好态度。
此番劈头盖脸一顿怒火冲天,把韩将宗吓一跳。
“不是,不对不对,”刚刚还嬉皮笑脸、淡定非常的人一秒手忙脚乱,急忙解释:“我、我本来没打算受这么重的伤,实在是、实在是那个铁勒王八太能打了!不宰了他我都咽不下这口气!”
骆深抿唇不语。
韩将宗更慌了:“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怕你不同意!还有……还有,那个,这事成后,想给你个惊喜……”
“前者叫先斩后奏。”骆深冷冷道:“后者叫自以为是!”
他凌厉眉梢向上一抬,冷问:“惊喜在哪里呢?”
“咕咚”,韩将宗喉结上下滚动,吞下一口唾液。
像静静等待审判的犯人。
骆深自上至下巡视他一身伤痕,视线在小腿上停留的时间尤其的长。
半晌,他闭上双眼,伸出手按了按。
韩将宗看着他下垂的唇角和黯然神色。比起一身的伤,他倒觉得心更疼一些。
“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韩将宗说。
骆深嘴唇微微张合,却什么都没说。
韩将宗想了想,“我思来想去,这事是我做错,下回我改!不,”他严肃的说:“我对你发誓,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仅有的一线生机被他寻到了。
骆深沉默片刻,呼出一口气来,双肩不明显的向下一松。
韩将宗也跟着吐出一口气来,提着的心掉回了胸膛里,甚至能听到“哐当”一声重响。
这一关算是过了吧?
韩将宗心道:发起火来还挺吓人的。
片刻后,骆深伸出手指了指他肿成一座山的膝盖,带着不明显的恼怒问:“疼吗?”
“不疼!”韩将宗立刻接话,一脸严肃认真的说:“一点都不疼!”
上报韩将宗伤退的公文很快批下来了。
同公文一起送回来的,还有沉甸甸的丹书铁券,上头皇帝御笔写着‘忠肝义胆,铁血英雄’八个大字。
足可见朝廷重视。
因为他伤的太重,军中条件不好,许多药都是捡着常见的、便宜的、可以被替代的囤放,对他这种程度的伤来说,起不了太大作用。
若是时间久了,恐怕被耽搁了。
从沈老将公文拿到手的那一刻起,营中主副将便接二连三来探望韩将宗。
大多都是羡慕一番,然后再夸奖一番,然后再告别一番,算是齐活。
可见军中近年来没少退伍将士,大家都习惯了。
不习惯的是,韩将宗这官职给出的新高度。
黜陟使。
中央下派官员前往州内巡视,主要负责州内人才的进退,官吏的升降,称为黜陟使。比当地官僚等级高出来一截。
大刘龇牙咧嘴看完了公文,眉毛拧成了倒八,“伤退还能封这么高的官职吗?那整个河南岂不是成了你的封地啦?”
从公文下放的那一刻开始,韩将宗就不算是将军了。四将缺一,大刘终于再次等来的机会,凭借着去洛阳辅助韩将宗筹备军饷的功劳,升职成了主将。
“诶诶诶,刘将军,”姚远生怕他力气过大给撕碎,连夺带拽给抢了回来,“他本身就官职高,军功也多,现在朝中都称他为‘舍身忘已的大英雄’,在这个风头浪尖上,横不能因为他腿断了,就随便打发个官职吧?”
刘副将……不,现在已经是刘将军了,他思考片刻,觉得十分有道理,但是隐约还有哪里不对劲,“那是不是也有点太高了,一般能得这么大封地的都在偏远地区,河南富饶啊,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
“看这里,”姚远嗤笑一声,点了点那公文上‘暂且伤退’四个字,“想必是想着他的伤能养好,以后还能回来领兵打仗。因此,现在就好好养着他,把他哄高兴了,往后万事好商量。”
不得不说,这些人侵染在军中多年,游走在朝不保夕的恶劣环境中,都养成了一套‘十八弯’的脑子,十分能去伪存真、丢掉现象看本质。
“真聪明。”韩将宗夸奖道。
他躺在床上,背后垫了个软垫,伤腿悬空吊着,看起来有点惨。但是并不影响他嘴欠:“姚将军难得能讲讲道理,大刘,你得认真听着,学着点。”
二人一齐看他,韩将宗叹了口气:“看来朝廷不榨干我们最后一滴可利用价值,是不会放我们回家种地的。”
大刘差点没忍住上前抽他。
门帘一动,照进来一把光,随即又消散了。
骆深端着盆水走进来,见里头有人,就将水盆放在一边。
韩将宗得意的享受着大刘和姚远羡慕的目光。
姚远张了张嘴:“少爷,打听个事儿。”
骆深点头示意请讲。
姚远:“您有朋友吗?单身的那种。”
骆深唇角向上挑起一点弧度:“不少。姚将军有事吗?”
姚远半是激动半是羞怯的说:“能把我介绍给他认识一下吗?”
骆深扬扬眉,懂了。
“没问题。”他似乎真想了想可行性,轻声慢语的说:“姚将军有时间去洛阳做客吧,我来攒个场儿,一起放松放松。”
他背对着床,韩将宗一抬眼刚好看到他柔韧的腰,下头是被衣裳精装细裹而成的臀部,把下摆撑出一道圆润流畅的弧度来。
他虽然取掉所有装饰,但是丝毫不影响那周身的贵气精致感。
倒像是他把普普通通的衣裳给衬托的华贵了。
姚远连声答应,刚要再说,韩将宗不耐烦的敲了敲床边:“你俩有完没完,闲的没事干吗站在这里聊起来没完。”
姚远跟大刘一同看向他,韩将宗抬手偷偷指了指骆深方向。
“有完有完,”两人一并忙着说:“就走了就走了……”
说罢二人打着哈哈,并肩走出去。
还趁着骆深不注意,朝着韩将宗示意眨眼。
骆深取一块毛巾在水盆里浸水拧干,捞出来递给韩将宗,后者一手接过去擦脸。
骆深看着他,往床边小凳子上一坐,靠着床铺说:“将军,军中有妓吗?”
韩将宗动作一顿。
骆深敏锐的察觉到,转过来盯着他瞧。
“没有。”韩将宗继续擦脸。
骆深眯了眯眼。
韩将宗擦完脸,把毛巾递给他。骆深从善如流接了,放回小桌上,然后挽着袖口洗手。
根根手指骨节细长匀称,皮肉薄薄的包裹住,像过水的葱白。
韩将宗清了清嗓子,低声含糊说:“……偶尔会有战俘充作军妓,但是,”他停顿一下,有了些底气,“我从来都是洁身自好的,不要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骆深洗完手,顺手擦干,又坐回了床边的低矮小板凳上。
“谁跟你说什么了?”韩将宗觑着他表情问,心说该不会傻大刘跟他说了之前拨给我一个娘们儿的事了吧?
“没有。”骆深靠着床微抬起头,望着天窗,“我随口问问,你慌什么?”
“不慌啊。”韩将宗深沉道:“我也随口问问啊。”
“那就好。”骆深说。
一定是有人跟他说什么。
韩将宗断定。
片刻后,骆深一张嘴,话未出口,韩将宗就痛心疾首的解释:“我真没要。前几天沈老非得给我一个解闷儿,我转手就送给大刘了,这事千真万确,许多人可以作证。”
骆深抿了抿唇。
韩将宗:“何况我‘家教’甚严,也不敢碰别人啊。”
骆深眼中的光动了动。
韩将宗又重复了一遍:“千真万确。”
骆深盯着他,韩将宗心惊胆战同他对视。
片刻后,那双桃花眼尾部一动,整条染着水墨般的上眼线朝下一弯,露出里头的一丝笑意来。
骆深挑着嘴角道:“将军是刀山火海中杀出来的人,别怕。”
韩将宗心道:好吓人。
他经过前日一事得罪了他,至今心有余悸,有点‘草木皆兵’的感觉。
骆深继续靠着床边看天窗,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我已经给秦掌柜送信去让他安排好接应事宜,你这腿恐怕也不好再拖,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他自在靠着,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被一袭瀑布黑发遮挡住大半,露出来的部分就显得尤其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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