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老爷进了楼,总算暖和了些,隔着门望外头的凌乱景象。
佟兴跟着看了一眼,也打了个寒颤,他要开口,骆老爷伸出腿踢了他一脚。
“老、老爷?”佟兴吓的一蹦,捂着屁股结结巴巴的问:“为何,踢、踢小人?”
“踢你眼瞎。”他骂了一句,然后又上前踢了一脚:“还要踢你没脑子!”
佟兴连挨两脚,“哎唷”一声惨叫。
骆老爷在室内叫热气一烘打个喷嚏,觉得自己怕是要感冒。
佟兴仍旧摸不着头脑,骆老爷一看他表情更加生气了,恨铁不成钢教训道:“往后少掺和少爷的感□□,还嫌他不够心烦的!”
佟兴眨巴眨巴眼,嘴巴震惊成了一个鸡蛋大。
“这韩将军……难道是看上少爷了吗?”他难以置信摇了摇头,本来就长的不舒坦五官更加纠结拧到了一起,“怪不得……”
“什么?”
“韩将军来的时候,小人正在大门口浇花,他竟然直身进来犹如出入无人之境,这是已经拿自己当成骆家人了。”
骆老爷屏息听着,半晌肩膀一垂,呼出一口惆怅的热气。
“还有还有,”佟兴凑上前,说着自己观察出来的大秘密:“他之前还去过少爷房里,待了好一会儿,二人才一道出门去逛了牡丹节。”
骆老爷一瞪眼,他赶紧闭上嘴。
主仆二人睁着铜铃大眼对视着,都从眼中看出来了这外来客的狼子野心。
骆老爷点点头,摸了摸下巴,半晌没滋没味道:“……按照这位将军的脾性来讲,恐怕是想骗我儿子的钱。”
佟兴认同的不住点头。
骆老爷考虑片刻,下定了主意:“你现在就去把骆深叫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非来不可。”
迎风阁,月亮门下。
两道身影居于一角,衣带被狂风刮的纠缠杂乱,额角细绒发丝掠到脸上有些痒。
韩将宗盯着前人,周身成围合之势将骆深紧密的圈在自己和半人高的莲花石摆灯间。
月色萤辉,显得眼前人的瞳仁同夜色一般漆黑,但是并不分明。
就像在初见时一同坐在深夜中的马车中一样,朦胧温柔,带着雾气。
不管是姿势还是气势,现下情景都太危险紧迫了。
骆深强自镇定些许,张了张嘴,声音愈发哑了:“……将军。”
韩将宗积年攒下的沉稳和不形于色占了上风,不动声色看着他。
此番情景不破不立,率先慌乱开口的人,便失去先机。
韩将宗宽厚的胸膛就在眼前,骆深甚至能感觉到前人周身扑上来的热气。身后是冰凉坚硬的大理石,他靠在上头,前胸后背冷暖对冲,激的人头脑发昏。
到底他太年轻了。
“将军,我……”他无声深吸一口气冷静些许,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将军位高权重,受人敬仰。我能同您交上朋友,实在是修来的运气和福气,我以赤诚之心相待,万没有玩乐、逗弄的心思。”
韩将宗垂着眼皮看着他表情。
骆深坦然同他对视。
这种狂风席卷的深秋天气最是寒冷,他后背竟然有些发汗。
“我今日回来的晚了,担心打扰你休息就先派人去迎风阁看一看,若是你睡了便问问刘副将能不能明天一并将银子送过去,想不到你能来。”
他舒展纤长的眼睫向前撑着眼皮,露出窄窄视界一隙,里头积水澄澄,“今日之事也确实是个误会。希望将军能给我一次机会,不要同我计较生了嫌隙。”
他微微垂下头,呈现出任人揉搓的温顺态度,“我真的知道错了。”
韩将宗望着他修长白皙的一截脖颈。
骆深周身一动,随着呼出来的一口气,双肩跟着微微下垂,是一个随你处置的姿态。
韩将宗终于开了口,声音同他结实的身体一样厚重:“又是假道伐虢,又是若即若离欲擒故纵,连兵法都用上了。单单是为了交朋友,值当你费这么大心思吗?”
骆深手中汗湿,被堵得无路可走的心一瞬间想要道明情意,但是黑暗的夜色和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个时机十分不好。
韩将宗盯着面前人的非黑即白的侧脸,多年沙场练就的如雄鹰般锐利的双目甚至都能看清他额角汗津津的薄雾。
良久沉默中,躲在树影里的佟兴终于寻到机会要跑上前,刚出去数步,韩将宗头也不回一点他的方向,“你给我待那儿别动,敢过来一步,现在就扒了你的皮。”
佟兴浑身汗毛一立,秋冬的萝卜一般戳在当场,一动也不敢动。
骆深望过来一眼,示意佟兴有话就说。
但是这仆从似乎被隔空点了穴,甚至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来。
凉风席卷小院,在月亮门处戛然而止,这一方角落静的落地闻针。
终于,无路可走的骆深摇了一下头。他心中明白,今日情景不破不立,若是由他走了,恐怕就没有以后了。
韩将宗俯视着他,疏碎眼睫中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骆深呼出一口气,双肩都跟着委顿下去:“我确实存了想要同您交好的心思,但是听说您不太喜欢主动攀附的人,便克制着自己唯恐失了体统。”
韩将宗看着他羞恼表情,心中不可抑制的升起一丝颤栗感。
“说完了。”他随意笑了一声,一连说了两次:“好,好。”
前人转身要走,周身气势抽丝剥茧般跟随着他这一声莫名的笑意消失不见,刚刚不觉寒凉的空气突然变得刺骨起来。
骆深追了两步,伸手拉住了韩将宗的手。
韩将宗站住身形,垂眸扫了一眼牵连处。
骆深在他身后闭了闭眼,察觉到汗湿掌心中的大手比他情况没能好多少,手心儿里也趴着一层湿涩水汽。
骆深一愣,心中狂跳起来。
然而韩将宗八百年沉稳如一刻的表情纹丝不变,仿若坚固的大理石雕像。
“你说这些,意思是你没有做错?”
韩将宗盯着他,语气更加深沉了:“你当面敲锣背后打鼓,同江天是一套话,同我又是一套话,句句撩拨不撒手,还要装出一副纯良的样子来。你敢说,你没有玩弄我吗?”
第33章
韩将宗冷笑一声,转头进了高阔月亮门。
骆深看他转身而去, 往前伸了伸手。
衣带在手里一滑, 叫风吹跑了。
院内与外头仿佛两个世界, 满院子的夜色凝固在青石板上, 唯有落叶遍地打滚。
骆深看了一眼,腿一抬仍旧要追上去。
佟兴终于寻到了他落单的时机,连忙高声喊道:“少爷!老爷叫小人来喊您过去一趟。”
虽然刚刚威胁他的人已经走了, 但是他说完仍觉得浑身冰凉血液凝固, 似乎已经被扒了皮。
骆深要走,残存的一线理智想到隆深的夜又停下了脚步:“这么晚了, 知道是为什么事情吗?”
佟兴哆哆嗦嗦的说:“没说是什么事情。”
骆深点点头,似乎没放在心上。
他一脚踏进月亮门,佟兴赶忙冲上前去:“少爷不去看看吗?”
“待会儿再去。”骆深道。
佟兴唯恐待会儿要出事,再次急切喊了一声:“少爷!”
骆深脚下一犹豫。
佟兴强调说:“老爷说, 请您务、必过去。”
骆深身形一顿,眉间的不耐在黑色中都能清晰看到。
他站在原地望了一眼小院内消失不见的背影, 终于转身朝着云台走去。
骆老爷已经回了卧室,正坐在床边等。
门外脚步声一向,他立刻探头去望, 骆深站在门口散了散寒气才进门来。
“爹, 您找儿子。”
“唔。”骆老爷点点头, 跟在骆深后头的佟兴用力朝着他眨眼睛。
其实不用他使眼色,骆深周身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和略显苍白的脸色已经明白告诉了别人:不爽,非常不爽。
骆老爷心中“诶唷”叫一声苦, 一手扶着床角,一手扶着额角,嘟囔着说:“头疼头疼,感冒了感冒了……”
骆深看了一眼他身上装扮,问值夜的家仆:“怎么回事?”
家仆张了张嘴:“……”
“受风寒了受风寒了……”骆老爷继续小声嚷嚷,间或瞪了一眼家仆。
“爹。”骆深上前扶住他,扫了一眼床上人踩在脚下的靴子,“这么大风,你没穿衣服就出去了?”
骆老爷不吭声。
骆深皱了一路的眉间,此刻仍旧未展平,无奈道:“缺什么叫人给你拿,有事情也吩咐下人去做。你这身子骨,穿得这么单薄出去不是给自个儿找罪受吗?”
骆老爷原先还存着教育骆深的心思,眼见他心情实在不好,立刻变成锯了嘴的鹌鹑,只剩下缩成一团。
骆深蹲下身给他把鞋脱了,又扯平了床上的被子,“赶紧躺床上暖和暖和去。”
“嗯嗯嗯。”骆老爷赶紧上床,由他把厚被子盖了在身上。
骆深走去窗边的八宝茶水小桌上倒热水,骆老爷远远看了一眼,小声清了清嗓子。
“骆深……”
骆深端着水杯走过来,骆老爷觑着他脸色,声音更加小了:“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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