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觉得当君子有什么好,只觉得这不行那不让,拘束得要命,看着萧明暄猴儿似地调皮捣蛋,羡慕的同时,心里某些压抑着的东西仿佛也一并宣泄出来,畅快开怀。
他从来都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只不过被拘在格子里不得自由,习惯装腔作势罢了。
他反抗不了顺妃,也不能跟着萧明暄到处疯跑,只能在他来找自己的时候尽心款待,把好东西都给他留着,作为无声的支持与鼓励。
萧明暄每次喊着哥哥推门进来的时候,带来的尽是能让他感同身受的自由与快活。
萧明玥睁开眼睛,还没有完全清醒,朦胧中仿佛看到那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又闯进他的书房——
“二弟……”他低喃一声,绽开欣喜的笑容。
萧明暄有一瞬间的怔忡,欲言又止,不自在地偏过脸去。
萧明玥这才忆起身在何处,打了个激灵飞快地起身,面露赧色,低声道:“不知王爷驾临,罪臣失礼了。”
萧明暄胸中又烦躁起来,想像小时候那样往萧明玥脑门上甩一个爆栗子,看他还敢不敢这样拿腔拿调。
他忍着手痒,闷声闷气地说:“父皇给你指了三条路,让你自己选。”
“哦?愿闻其详。”萧明玥理了理散乱的长发,狱长怕他自尽,连簪子都收去了,一头浓密青丝披散在身后,整个人就显得苍白荏弱,我见犹怜。
萧明暄扔过去一条丝绳让他扎头发,尽量不带个人感情地转述了皇帝的意思——
“一是赐毒酒,对外报暴病而亡。”
“二是废储圈禁,遇赦不赦。”
“三是出继瑢王为嗣,回昕州做世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事抹了。”
比起前两条,第三个选项堪称绝处逢生了,萧明玥却面色如常,叹了口气,答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我选第二条。”
萧明暄目瞪口呆,凶巴巴地瞪着他,怒道:“你发什么疯?出继不比圈禁强百倍?”
天知道他费了多少口水、花了多少心思、又绕了多少弯子才旁敲侧击地诱导父皇想到出继这一条,还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引人生疑。
二十年没这样动过脑子,到现在头还疼呢!
萧明玥竟然不领情?他真想被圈禁在小院子里虚耗一生?
萧明玥朝他拱拱手,轻声道:“王爷为我煞费苦心,明玥感激不尽,只是我却不能一走了之。”
萧明暄嗤笑一声,问:“这京中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萧明玥看向囚室之外空荡荡的长廊,道:“我外祖和舅舅位高权重,我若被出继,赫连氏怕是会生出异心。”
更惨的是落到外家手中,被裹挟着做一颗颠覆皇权的棋子。
萧明暄眼神渐暖,苦笑道:“你怎么总是这样……”
都沦落到这般境地了,竟然还将生死荣辱置之度外?事事想周全,谁想过保你平安?
萧明玥绑好头发,对他笑了笑,说:“能保住性命就是意外之喜了,可惜牢中无酒,否则当痛饮一杯。”
萧明暄很想回一句要不是他竭力周旋,毒酒就送进了好吗?
怎么他这个哥哥进了趟诏狱,倒不像过去那样矫情,反而像被醍醐灌顶一般,整个人旷达了许多?
萧明玥看出他的不满,抬了抬手,道:“王爷不必劝了,就算不为牵制赫连氏,我也不会去昕州的。”
“为什么?”
萧明玥站起身来,肩背挺直,言辞铿锵:“瑢王有不臣之心,明玥自幼受朝廷供养,虽无才无德,也知道礼义廉耻,焉能认贼作父?”
萧明暄凝视他许久,站起身来回了一礼,叹道:“那就如广之所愿吧。”
第94章 愿者上钩
他们三人扮成采买的姑姑和小宫女,用借来的腰牌混出宫去。
不仅夏云泽带着他所剩无几的秘药和暗器,就连顺妃也在袖中藏了一把匕首。
为保险起见,他还吹了声哨,示意陈鱼带着人暗中跟随。
深秋时节,黄叶飞舞,正是牛马肥壮粮食丰收的时候,集市上十分热闹,全国各地的物产齐聚京城,恢复通商以来,还能时常见到郴国运来的珍奇货品。
店铺门口堆满了货,吆喝声此起彼伏,大街上攘来熙往,顽童举着糖葫芦在人群中追逐穿梭,后面跟着大人善意的呵斥。
宫外盛世太平,宫里风起云涌。
夏云泽拢紧斗篷,戴好了兜帽,一行三人像三条不起眼的小鱼一样汇入滚滚人潮中。
大隐隐于市,萧镇真是个人才。
他们跟着顺妃穿街过巷,走进一家酒馆,也不与人打招呼,顺妃取出一张银票叠了扔过去,店小二就闭上嘴缩回柜台里,由着他们长驱直入,拐进后面的民宅。
“我小时候他带我来过这里。”顺妃推开大门,半眯起眼睛,“只要把银票叠成飞鸟扔给店小二,进来就没人阻拦了。”
夏云泽四下张望,打量着萧镇与顺妃的秘密基地,发现这个宅院颇有那么几分意趣。
一株高大的公孙树落下遍地金黄,粗壮的横枝上吊着秋千,葡萄架下养着金鱼,几片秋叶落到缸里,引得鱼儿追逐嬉戏,鱼尾甩出水面,溅起串串水花。
夏云泽心里啧啧感叹,萧镇别的不行,泡妞真有一手。
顺妃年幼入宫,远离亲人,与丈夫又没感情,可不就吃青梅竹马岁月静好这一套?
可惜现在撕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再也静好不起来了。
顺妃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就变了脸,从杀气腾腾转成愁眉苦脸,红着眼圈低呼一声:“萧郎救我!”
这他妈也是个影后!
萧镇果然在这里,身形清减了些,面容削瘦,一身素袍,在桌边持笔而立,依旧是个装逼如风的翩翩美中年。
见他们进来,萧镇也不意外,反倒面露喜色,柔声道:“卿卿来了。”
冷不防被真·公婆秀了一脸,夏云泽有点心烦,遂摘下兜帽,朝萧镇施了一礼,开始飙戏:“请叔王救我夫君!”
“太子妃?”萧镇看了他一眼,又转向顺妃,微挑了一下眉毛,仿佛在问怎么把儿媳妇带来了。
顺妃抹着眼泪,哽咽道:“玥儿昨晚下了诏狱,我们娘儿俩没了主心骨,又怕玥儿在牢里受磋磨,实在没法子才来找你。”
影后桂冠已经压不住了,终身成就奖实至名归。
夏云泽暗中一掐大腿,也挤出两泡泪,凄凄楚楚地看着他这个便宜公公。
萧镇神情凝重。
太子入狱才一夜,各方势力都在伺机而动,赫连家更是站上了风口浪尖。
萧明玥有这样强势的外家,既是助力,也是灾祸。
“卿卿勿急。”萧镇招呼他们坐下,端茶倒水,殷勤备至,末了一撩袍角在对面落座,眉心微蹙,忧心忡忡地问:“玥儿出事,我也心急如焚,只是不知卿卿为了玥儿,敢不敢铤而走险?”
顺妃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只要能救玥儿,我愿豁出命去。”
“好。”萧镇捋了一把美髯,沉声道:“当下之计,唯有说服赫连氏,一不作二不休,逼宫弑君,扶立新主!”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顺妃瞠目结舌,慌道:“玥儿事君至孝,如何干得出夺位之事?”
“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助他登位吗?”萧镇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玥儿心软,卿卿可不能心软啊!”
顺妃似被说动,眉目舒展,眼中灼灼有神,又道:“可萧明暄掌着卫戍营,他可不是吃素的。”
萧镇朝他这边扫了一眼,温声道:“我原本也担心这个,没想到卿卿与我心有灵犀,打瞌睡递枕头。有公主在手,还怕萧明暄轻举妄动?”
夏云泽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旁观个黄昏恋也能被牵连,他跟萧明暄的奸情已经传遍朝野了吗?
他不禁啼笑皆非,道:“叔王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与慎之不过露水姻缘,可不足以让他将大位拱手相让。”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萧明暄又不是恋爱脑,哪能要美人不要江山?
“让或不让,一试便知。”萧镇哈哈一笑,拍了拍巴掌,“来人,请贵客去内院安歇。”
一群黑衣人呼啦啦地冲进屋子里,将他们团团围住,采薇抚着剑柄就要上前,夏云泽一把拽住她,轻轻摇头。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此间狭窄难以施展,打起架来容易误伤友军。
他施施然站起来,摆出乖巧听话的模样,还对萧镇笑了一笑,道:“瞧我这记性,倒忘了告诉叔王一声,玳王已经将令郎送进宫来,还上书为您请封世子呢!”
“什么?!”萧镇终于变了脸色,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碎在地上,厉声道:“胡说八道!本王、本王……无嗣。”
他这一瞬间的失态很快被强压了下去,至少在顺妃面前努力维持着忠贞不渝的痴情郎人设。
如果手没抖得像得了帕金森就更好了。
夏云泽轻笑一声,好声好气地说:“行吧,就当我胡说八道,大概是连子瑜传错了消息,倒让玳王辛辛苦苦白忙一场。”
“连子瑜?”萧镇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冷哼道:“那个蠢货,不明是非,认敌为友!”